龙启恒立刻勃然大怒了。他猛的站起来,接着抬手就给了杜奕一巴掌。
“你居然敢污蔑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人?!是我爸派人从苏联把你接回来的!是我爸给你吃穿供你上学的!你都忘了?!!”
杜奕跌坐在地上,苦笑着摸着脸颊,在龙启恒说完,喘着粗气持续着的暴怒中平静的说:
“我没有污蔑他,当年你在外地上学,你知道你父亲对我做过什么吗?你不知道,外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最后站出来带头揪斗这个龙参谋长,可实际上呢?你父亲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开始对我下手了,我上高中的时候,他有一回就像你现在这样,让我脱光了给他看,他说我和我爸几乎一模一样,可唯独大腿上少了一道疤,他说我爸当年在抗战时让日本人的刺刀划伤了大腿,血流如注。少了这道疤,我终究不是那个跟他一道出生入死的杜司令。然后,你父亲说,只要添上一道疤痕,就等于是他心目中的杜司令又活了一样……”
听到这里,龙启恒已经要崩溃了,他一下子回忆起当初他看到站在主席台上的杜奕来,当时他以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杜奕只是揪斗的首领,却怎么也没想到其实是杜奕不想让所有人看到他是个瘸子。
“你父亲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疼得满地打滚,血弄得到处都是,他倒是一脸圆满了的表情。因为腿上这道伤,我躺了两个月,你说,我在他挨整的时候,不趁机报复他,这可能吗?”杜奕说的很冷静,很平常,就像讲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说完之后,他又用俄语补充了一句短短的话,那句话,龙启恒没听懂,他也不想听懂什么了,一把抓起杜奕,他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还敢栽赃给我爸?!我爸戎马半生战功赫赫,绝不是你说的那种败类!!”崩溃的喊着,龙启恒把杜奕死死压在地上,他止住了他所有的下意识的挣扎与反抗,喊得声嘶力竭,“你这个妄想狂!其实是你一直暗中憧憬我父亲吧?!!你让他拒绝了才恼羞成怒反过来揪斗他的吧?!贱!你这个无耻小人!好,今天我成全你,我爸不给你的,我让你享受个够!!”
挣扎的声响和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被坚硬厚实的红砖墙藏住了,太阳继续西斜,晚秋的风吹起来的时候,屋子里总算重新恢复了平静。
龙启恒站在衣架前,穿好军装,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扣好最后一颗领扣,又恢复了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干部模样。他轻蔑的瞧了一眼蜷缩在地板上,满身狼藉的杜奕,继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摔在杜奕脸上,告诉他,“我现在去接我太太和儿子,在我回来之前,收拾好给我滚,要是我回来后看见你还在屋里,就当场枪毙了你!”
说完,龙启恒甩手而去,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杜奕听着脚步声和关门声,紧紧闭上眼,刚才一直忍耐着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楼下,那辆一尘不染的黑色大红旗从楼前缓缓开走,一直向部队大院外面的喧嚣世界驶了出去。
第五幕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北京~
看守所里,两个狱警边轻声交谈着边走在楼道里。
“听说这龙启恒过去可是开国元勋后代。”
“绝对没错儿,他爸可是副司令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哈,谁知道他就这样儿呢。要说他也够倒霉的,孩子死了,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就剩他一个吧,还贪污公款逮起来了。”
“他到底贪污了多少?”
“那谁知道呢,咳,是一块钱还是一百万都跟咱没关系。这不又有人保他了嘛。说他是让黑道给陷害了,还把他那笔钱给填补上了,你就说这事儿嘿,是黑是白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嗯,说不定一转脸儿啊,人家就又咸鱼翻身当个部长厅长什么的了。”
“你这话算是说对啦,这世道,忒没法儿说……”
两个狱警渐渐走远,进了一间牢房,不多时,就把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带了出来,那是神情紧张惶恐,手腕上带着铐子,恍若丧家之犬的龙启恒。
狱警带着他办完了一系列手续之后,把他送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黑色的大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龙启恒揉了揉手腕,完全不知所措的茫然看向前方,一辆乌黑的豪华奔驰在满目萧瑟的隆冬景致中显得分外刺眼。
车门,打开了,龙启恒看见了从一辆大奔里下来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人到中年但是英姿勃发,锃亮的皮鞋,手上撑着一根银色的手杖。来者站在远处看了看他,然后一步步走过来,那略微有些跛脚的姿态让龙启恒完全被惊异得不能动弹了。
十年未见,那正是换了个人的杜奕,花了大价钱,把龙启恒从大牢里保了出来的,就是他。见到这个憔悴的丧家之犬,杜奕笑了笑,然后说:“上车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叙叙旧。”
龙启恒终究上了车,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别的选择。一路沉默的到了杜奕的住处,走进华丽的二层小楼,他站在那儿,看着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的杜奕。始终不知该说什么。
杜奕瞧着他,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笑,半天,才终于开了口。
“……你……知道我怎么混出来的吗?你肯定想不到,我就是拿你当年扔在我脸上的那几百块钱做本钱,从最底层的买卖一步步做到今天的。我的产业九牛一毛就可以买你的一条命,我把你从牢里捞出来,就算是对你当初给我出本钱的回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