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学会了掌控,从掌控村里的那群小孩开始,她利用从外婆那里学来的知识,举一反三,掌控他们。小小年纪,她就能利用那些小孩子不经意的话语去掌控村里各个家庭和睦与否。同时,亦以优异的成绩掌控、礼貌的举止去赢得老师对她的喜爱。
同样,她亦学会了剽悍。杀挡道的蛇,屠窜出来冲她吼叫的狗;撺掇可能的人上房揭瓦,还将责任悄无声息推个干净;坟地、鬼屋,半夜来去,神情到内心,全是凶神恶煞,她觉得即便鬼神遇见她,都要退避三舍。
从八九岁开始,遇见泼皮无赖敢有言行上的不敬,她已有绝对狠戾的神情与气势,磨刀霍霍,亡命举动,让许多人不寒而栗。
十一二岁,她已然成为众人不敢忽视,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孩子。在学校里,她揍过很多人,拿过很多奖,名字全在成绩榜榜首。
大家对她敬而远之。她也知道这样强势又凶悍的自己不会招人喜欢。但她没有办法,她不可能做任人欺负的人,久而久之,她已然不可能是柔情似水的女子。
但从记事开始,她心里到底还有一丝柔软的念想:老天,让我将来遇见一个温润干净的男子,让他来保护我,我就可以为他柔软,卸下彪悍,从此后,岁月静好。
后来,她遇见了戴元庆,她以为一切即将开始,可命运没有给她柔软的机会。她辗转他乡后,从飞扬跋扈变得沉静淡漠,但内心却比以前更强悍。
“最坏的已经来过,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可以去害怕的。”那一年,她在京城机场,看着窗外起起落落的飞机,看着在玻璃窗暗色里自己的影子,低声对自己说。
那一次,是她最后一次落泪。即便在外婆去世时,她也再没有流下一滴泪。
如果,有一个人保护,便不用自我保护。
午夜梦回,她曾这样想过。醒来,却只是略略笑自己太天真。如今这样强悍的自己亦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保护自己。
“那你进去躲一躲,不要磨蹭了。”少年朗声说,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了,谢谢你,我要回家。”她笑着回答。
“朱家势大。”少年着急地指出她的处境。
“我知道。但朱家走水,一时半会儿,不一定会想起我。我要趁他们没发现,尽快回家。”陈秋娘语气平静。
她确实可以躲避在这废旧闹鬼的宅子里,直到躲避到朱府搜查到没劲儿,才悄悄回去。但万一在躲避的这段时间里被朱文康抓回去,却是比在柳村被抓住更危险。在这里,她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就连眼前的少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不清楚他的来历,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在这里被抓住,连个向陈柳氏通知其行踪的人都没有。
在柳村,好歹还有熟人在。她若被抓,陈柳氏断然是知道的。陈柳氏虽残疾,但她是花蕊夫人的奶娘,能伺候花蕊夫人那么多年,又在宫廷里生活多年。陈家后来亦是富贵人家,风光过一阵子。这陈柳氏少不得也是有些门道的。若是她有危险,以陈柳氏对陈秋娘的疼爱,定然会不顾一切去营救的。
再说,她还迫切想知道张赐的死活,要设法拿回玉戒。而王管家接到信,定然是马不停蹄去营救的,要知道他的消息,就必须在柳村。
另外,她还担心那些住在村里的黑衣人,因为她怕自己在营救张赐这件事上做得并不是神不知鬼不觉,若是担心的一旦成真,就会给陈家带来杀身之祸。若是她在,她还会竭尽全力去与之周旋。
于情于理,必须回去。这就是陈秋娘得出的结论。
“你太低估朱文康了。”少年轻轻摇头。
“你很了解他?”陈秋娘询问,脑子里怀疑这少年与朱文康熟识,另一方面,又想这朱文康是这十里八乡的富户,大家自然知晓这公子哥的德性。
“十里八乡对朱家公子只一评价‘淫’。都说他是之徒。成天里想的都是这乱糟糟的事。他书房里的火根本没烧起来。所以,他很快会发现你不见的。”少年十分急切地评说了朱文康一番。
陈秋娘却是从这叙述中听出了一件事:今天朱家走水果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人为。这个人应该就是眼前的少年,至于他的动机——
或许——,是为了帮自己?
陈秋娘想到这个可能,心里简直没法平静。这少年的处境在这六合镇并不好,却还冒险帮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你怎么知道书房里的火没烧起来?”她执意问。
少年不语,一把拉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进了那破落的院子,又轻轻掩好院门。院里青青蔓草疯长,在微风中舒展。他拉着她走了几步,便有鸟雀受到惊扰,扑腾腾往蓝天里展翅而去。
“你跟朱家有关吧?”陈秋娘继续追问。刚才她分析了那一场火怕是这少年所放,但那火势分明是在朱家内宅,那这少年必定也在朱家内宅,若不是偷摸进去,就必定是跟朱家很有渊源。但朱家戒备森严,大白天要偷摸进去,几乎不可能。
少年依旧不语,只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穿过丛生的蔓草,一直往廊檐那边走。陈秋娘不死心继续问:“那火是你放的,对吧?”
少年这才顿步垂眸,只轻轻一句:“你救过我一次,我自然要救你。”
果然如此!
陈秋娘脚步一顿,内心波澜起伏,抬眸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低垂了头,局促不安。
“我那只是举手之劳。你这样做,得罪那朱文康,若是被发现,怕你这日子”陈秋娘叹息一声,没说下去。如今,赵宋王朝在蜀中烧杀掳掠,引得蜀中人人仇恨赵宋,仇恨北地。这流落蜀中的北地少年在这蜀中小镇的日子本来就举步维艰。如果朱文康得知是他坏了好事,还纵火,即便是打死了他,将他千刀万剐,怕周围群众都会拍手称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