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沉默一瞬,握住宁知澈的两只手带入水中,正欲去拿锦帕,素手却被男人反手紧紧攥住,接着自上方传来他喑哑的嗓音:“朕的手金贵,锦帕纹理粗糙,劳烦夫人徒手帮朕洗。”
“……”苏吟将目光从那方柔软光滑赛过多数女子肌肤的锦帕之上收回,认命地捧起宁知澈修长玉白的手仔细清洗。
待终于将这双金贵的手每一寸都洗了个遍,苏吟细眉舒展开来,正欲抬头问皇帝是否满意,却冷不丁对上了他晦暗的目光,不由心里一咯噔。
苏吟忽地记起三年前有回谢骥生病,她在谢骥榻前守了一夜,谢骥睁开眼看着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而那晚,谢骥缠了她整整一宿,温柔又粗暴。
苏吟立时低下头避开宁知澈的目光。几息之后,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颤着眼睫抬眸,见皇帝神色认真,一双黑眸只专注地瞧着她的手,长指并入她的指缝中揉洗,似与她十指相扣。
相识十余年,今日还是她与宁知澈头一回双手交握。
她不由晃了晃神,一阵荒谬感浮上心头。
当时情深时都未曾做过的事,如今她与宁知澈之间已成了这副模样,倒是彼此面色平静地做了。
待净过手,苏吟跟着宁知澈走到桌前,本以为皇帝会命她布菜,却听男人开口道:“坐下,陪朕用膳。”
她又是一愣,依言坐在宁知澈对面,但因已陪谢骥用过饭食,只动了几筷子便再吃不下了。
“就不吃了?”宁知澈蹙了蹙眉,“三年未见,莫非你连口味也变了?”
说完这句,他脸色倏然一沉,冷然道:“也对,夫人这三年可不就是变了口味?”
“……”苏吟只好实话实说,“口味没变,只是我才用过膳,还饱着。”
宁知澈盯着她看了片刻,嗤笑道:“你那前夫弟弟如今下不了地,你方才回府见到他那副模样定是心疼得紧,亲自喂他用了午膳罢?”
被他猜中,苏吟顿时心跳一滞。
宁知澈瞬间再无半分胃口,草草用了小半碗饭便冷着脸吩咐道:“撤了罢。”
宫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苏吟硬着头皮劝了几句。
宁知澈面无表情:“朕吃不下,自然只能撤了,难道还有人喂朕不成?”
“……”
宁知澈冷冷盯着对面低下头去的素衣女子看了须臾,蓦地起身去净手,随后便走至御案后批阅奏折。
王忠无法,只得让人将饭菜撤走。
因这顿午膳闹了不愉快,整个紫宸殿一下午都无人再敢开口说一句话,殿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苏吟静静坐在窗边翻书,心绪纷乱至极,脑中一会儿是谢骥身后的伤,一会儿是方才宁知澈发怒的模样。
只是不知为何,苏吟时不时便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待她抬头看去,却连半分异样都未发现。
直到天边最后一缕霞色消散,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问皇帝是否要上晚膳,殿中的死寂才终于被打破。
苏吟看见皇帝终于抬起头来,似是朝她这边看了眼,旋即收回目光,随意“嗯”了一声。
一个个身着浅蓝宫装的宫婢端着食案而入,再度将长桌摆满。
如午膳时一样,苏吟仍是遵照皇命为宁知澈净手,尔后宁知澈反手握住她的,冷着脸为她洗净。
两人安静地用完晚膳之后,继续批奏折的批奏折,继续翻书的翻书。直到二更,宁知澈方再度抬起头定定瞧了苏吟片刻,随即命宫人抬热水进来伺候她沐浴。
苏吟闻言浑身冰凉,心知宁知澈这般吩咐,便是要她今晚宿在正殿了。
若是能舍出这具身子保住性命,自然是笔划算的买卖,可宁知澈明摆着不愿饶过她,如今只不过是想叫她多受些折辱罢了。
苏吟一时心乱如麻,却知抗拒不了,沉默地跟着宫人去浴房洗沐。
那只大到可容下四个人的浴桶装着混了牛乳的热水,上头飘着玉兰花瓣,她靠坐在其中,见服侍她沐浴的十来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由心存侥幸。
女子侍奉君王之前,总得派一个宫嬷教侍寝规矩。
或许是她想错。
她带着这份侥幸沐浴完,自桶中走出来,待瞧见宫婢红着脸呈上一身薄纱素裙,一颗心终于沉至谷底。
过来
浴房热汽氤氲,墨发雪肤的女子立于蒙蒙水雾之中,由着宫婢们用锦帛为她擦身绞发,视线落在宫女跪呈的素色轻纱薄裙和玉白绣鸳鸯小衣上。
薄裙只两层绡纱,薄如蝉翼,近乎透明,若非上面用银线织了朵朵玉兰,便真是什么都遮不住了。
苏吟俏脸通红,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却仍是有些不死心地问了句:“非要穿这身衣裳出去吗?”
宫婢深深垂首:“陛下口谕,命姑娘着此衣侍寝。”
苏吟闻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当即沉默了下来,看向不远处的雕龙金柱。
宫婢们在这期间个个都战战兢兢跪了下来,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个冰玉般的美人,怕她抗旨不尊,更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撞柱以保清白的傻事来。
良久,苏吟将视线从金柱上收回,淡笑着开口:“那便劳烦了。”
领头的宫婢被她这一笑晃得呆了呆,过了几瞬才醒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带着手底下的小姑娘们服侍苏吟穿衣。
秋夜微凉,宫婢们为苏吟在薄裙之外披了件外衫,簇拥着她走出浴房步入内殿,随后放下层层珠帘纱幔,告退离开。
苏吟垂眸静立,纵是微微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龙榻前站着的帝王投来的灼灼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