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斯先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刚刚结束董事会。”阿尔弗雷德把一条毛巾递到布鲁斯手中,随后转身走向垂梯。
“我去为克拉克少爷拿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有你,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说,“我会为你热一杯可可。”
布鲁斯紧紧握着克拉克的手。他揉了揉眉心,说:“两杯,阿尔弗雷德。克拉克也会需要。”他的手指轻颤,抚上克拉克的面颊,最终顺着端丽却冰凉的颈侧,拢住后颈。
他像是想要再一次把克拉克抱回怀中,但在短暂触碰的同时,一股针刺似的痛感侵入布鲁斯的指尖,顺着他的神经,没入脑海。他下意识地收回右手,皱眉看向自己的手指。克拉克颈后的皮肤微微发红,原本沉寂在肌肉下方的腺体再一次鼓起;而这只不过是源于几秒钟的肌肤相亲。
就像是布鲁斯的一部分流向了克拉克,而克拉克,他一如既往地向布鲁斯毫无保留地敞开全部。
原本悬于一息的呼吸骤然得以复苏,克拉克似乎终于从沉滞的梦海中挣脱出来。他有些不安地轻哼起来,无意识的蜷缩四肢,像是又要让自己回归封闭的卵。
布鲁斯盯着自己的掌心,他的触碰似乎就是牵引克拉克的神识动作的契机。
他再一次握住克拉克的手腕,如他所料,酥麻的暖流卷土重来。在布鲁斯来得及阻止或是挣脱之前,那一股洋流似的思维就冲进了他的大脑深处,随即在他的眼前迸溅、泛滥,最终占领了他的全部视野。布鲁斯并没有退缩;他从不轻易退缩。他习惯黑暗,更不用说此时此刻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克拉克逐步回升的体温和脉搏。
“克拉克?”鬼使神差地,布鲁斯轻声呼唤。
而就在他的话音落地的同时,笼罩在眼前的昏暝被涤荡一净。突如其来的白光扎得布鲁斯双眼发疼,他的眼角沁出泪水;但那无法模糊他的视线。白光在短暂的炸裂过后,轻柔地褪去,像是一袭白纱在微风之下落空,最终显露出幕后的沧海遗珠。更重要,而又似乎愈发诡秘的是,正有一股混杂着草腥味的轻风拍洒在布鲁斯的面庞上。
这会儿,布鲁斯彻底睁开双眼,迎接他的是一片辽茫无尽头的原野。足有过膝高的青草随风而动,婆娑作响;一条由足迹踩踏而成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通往草原深处。
布鲁斯低头看向胡乱散步在四周的脚印,它们大小不一,却不约而同朝向类似的终点。
他绝没可能在眨眼之间就从蝙蝠洞掉进青天白日下的草原;布鲁斯又不是遭到三月兔引诱的不知世事的小女孩。但布鲁斯却迈开脚步,不知怎么的,他坚信自己必须向前走。否则他会承受终身难耐的遗憾。
实际上,那条道路并不长;除了需要拨开不断飘洒的草屑以外,前行对布鲁斯而言也并不太困难。他很快抵达道路尽头,原本丰茂的草丝在此处变得稀疏,一个超过六英尺的深坑遽然出现在垮塌的草原中央。
红蓝配色令那只火箭型的导弹——或者飞船,无论什么都好——在这片黄绿相间的原野上显得格外扎眼。一名双手抱膝的男孩靠在那只飞船旁,他看起来不足七岁,大半张脸都埋在膝盖里,松垮的病号服随风飘动。他似乎受到了布鲁斯的惊扰,有点困惑地抬眼看向这名从未探访自己精神世界的男人。
他的蓝眼睛在惊惧和困惑之下,仿佛灯下琉璃,璀璨摇曳。而布鲁斯绝不会错认这双眼睛。
“克拉克,”布鲁斯屈膝半跪在年幼的克拉克面前,“你还认识我吗?”
但男孩摇了摇头。他有点迟缓地开口,语调相当僵硬:“是卡尔。没有克拉克。”
布鲁斯从善如流地点头。“卡尔,”他说,“你还认识我吗?”他试着靠近年幼的克拉克,然而男孩却在布鲁斯的手掌贴上他的肩膀时,发出夹带着哭腔的尖喘。
他拼命摇头,过分瘦削的面孔令蓝眼睛显得更大,也更湿润。他抗拒地弓起后背,却顺从地将手臂伸向布鲁斯。不合身的病号服根本无法遮蔽男孩的身躯和四肢,因此布鲁斯轻而易举地就看清了遍布针孔和乌青的臂弯。
布鲁斯有点不知所措地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面对与克拉克有关的问题时,蝙蝠侠的后备计划似乎总是失灵。“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你不需要、不需要接受我的检查,”布鲁斯咽了咽口水,“我只是想陪着你呆一小会儿。”
男孩偏过头,他皱起眉头,像是在判断布鲁斯的话语是否又是一场出自实验室的谎言。但很快的,他张大双眼,蓝眼睛里迸出明丽的光;就像某一部分的记忆得以拼接、重组,继而发生效用。
“布鲁斯,”他吸了吸鼻子,“布鲁斯!”
“是的,是我。是布鲁斯。你记起我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克拉克?”布鲁斯小心翼翼地搭上年幼的克拉克的后背,而男孩立刻就钻进了他的怀里,像是一只在狂风中颠簸流离的幼鸟。
“不。布鲁斯。只是布鲁斯。”男孩的双手紧紧攥着布鲁斯的前襟,他颤抖着无声地哀泣。
布鲁斯同样沉默,他伏在原地,如同一座壁垒。即便隔着病号服,他依旧能够感受到排布在克拉克后背的,隆起的伤疤。那仿佛无声又哀婉的控诉。
“抱歉,克拉克。我很抱歉,”布鲁斯轻轻拢着男孩,“我出现得太迟了。我应该早一点找到你。你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痛苦。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卡尔’,也没想过你究竟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