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泠君正说着近来的天气,她眼珠一转,端起茶杯抿了口,稍稍提高了声音笑道:“毕竟快入秋了,人还在这儿,这茶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呀。”
桌上骤然冷了片刻,心底都是咯噔一记,韩照良幽幽说道:“倒不怨天,茶水放得久了自然会凉。”
小满笑道:“大约是泡茶的水本就不够温热,入口难免生涩疏淡。”
韩照良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哂笑:“不同的茶叶也要与水温相匹配才能沏出好茶t。”
小满点头称是,端着瓷杯细细品了一口,弯眉笑起来:“是啊,可千万别用冷水沏良茶,沸水煮了劣等茶,不过韩世伯见多识广,一定不允许府里做出这等外行事来,对吧。”
周词赶紧在桌下拉了拉她的袖子,小满用力一扯,毫不理会。一旁的魏长风泰然处之,指间在在膝上来回敲打,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韩定睿连忙插嘴说道:“嗳,什么茶不茶的,吃菜吃菜!”
“不必了。”小满冷然一笑,仰头喝尽了杯中水。
“周词,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意思。”韩照良面露愠色,一改先前和顺的模样,如同换了张脸一般严词厉色。
“各位尽兴,家中有事先走一步,便不在这儿讨人嫌了。多谢韩世伯的贺礼,我很喜欢。”她双手捧起布匣子晃了晃,笑眯眯地拽上周词昂首阔步朝门外走。
周词一向知礼守节,这种失礼之事简直要了他的命,他拖着步子还想耳语几句劝她,小满硬拉着他往前走,刚要跨过门槛,脚下忽然一顿,只听“哐当”一记响声,匣子直挺挺敲落下去,周词一惊,还未来得及伸手,她便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词捧起她的脸一看,双唇苍白如雪,手脚寒凉,花厅内万籁俱寂,众人瞠目结舌,韩泠君当先冲过去唤了几声却未见反应,韩定睿惊慌失措道:“这,这演得又是哪一出?!”
周词忽然回想起之前丫鬟所说的几句闲话,起身飞奔至桌前,将小满喝过的瓷杯倒扣在掌心,滴滴茶水顺着指缝流淌而下,茶叶尽数落到手心,他仔细撇去残渣,凑近细看,混杂其中的还有些许灰白色粉末。
周词缓缓握紧掌心,抬眼凝视起韩家父子,目光灼灼、字字清晰:“我周词自诩磊落坦荡,未尝欠过你们什么,今次拜访不过是告知母亲过世和我娶亲的消息,踏入门槛以来也从未开口讨要过一分一厘。小满不过性情率真、心直口快,何至于下此狠手?世伯、定睿,我不明白。”
韩定睿一脸茫然,走近看到小满脸色也是惊诧万分:“到底怎么回事,还说倒就倒了?”
周词打量他,短促冷笑一声。
“不是,昭言你怀疑我?”
“贤侄且慢。”韩照良也匆匆走过来,蹲下身欲查看小满症状,周词一把将她横抱在怀警觉地后撤几步,韩照良忙道,“我立马叫人去找大夫,贤侄你先带她回房去……”
“不必了。”周词打断他的话扫视众人,目光决绝,落在韩泠君身上时略带了几分感激,他低眉看着小满对众人淡然说道,“世交也好、挚友也罢,便就此断了吧!”
当夜,韩家书房。
韩定睿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显得焦躁不安,嘴里直念叨:“怪事,怪事,她怎么就晕过去了?不会是想嫁祸污蔑咱家吧?”
韩照良严厉道:“你没在她茶中放什么不该放的吧。”
“爹,连你都不信我?!我和她无冤无仇,怎会害她。”
“可你那侍奉丫鬟说,你今日一早让她……”
韩定睿连忙否认道:“我真是冤枉,我让她放的是盐和胡椒!”
韩照良诧异:“你放这个干什么?”
韩定睿撇撇嘴,嗫嚅答道:“听人说唐代饮茶时要放盐与胡椒,我想试试仿古的法子,就……”
“你!”韩照良一把抽走他手里握的折扇连打他肩背,“整天就知道不务正业、不务正业!你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韩定睿连躲带逃,好言求饶了几句才稍稍平息父亲的怒火,书房一静下,两人又思虑起来。韩照良忖度一番后嘱咐道:“你再去下人里头查查,谁经手过她的吃食,谁负责今日的菜式,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他周词报官我们也不怕。”
“应该不会闹出人命吧?那丫头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她爹好像还有个一官半职的。”
“嗯?”韩照良双眉微蹙,立马询问:“做什么的?”
“好像是……新设的渔政司。”
“渔政司?什么渔政司?”
韩定睿挠头答道:“她说是掌管调度水下渔业的,湖州一十三条水路均是……”
韩照良再没听下去,又举起扇子敲打他额头:“你这蠢货!朝廷上上下下哪里来的渔政司?!”
“她、她说是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我以为……”
“她随口戏弄你你也信?”
“我……这!”
清河镇几里外有间破财的山神庙,年久失修无人问津,山神石像缺损严重,面目难辨,屋檐青苔绿瓦,门窗残破不堪,地上是凌乱的碎石砖块,常有鸟兽在此栖息停留,远远看去不免显得阴森可怖。
当夜正值雨水连绵,庙内四面透风,雨滴直往屋顶豁开的大洞里下,而正中却安然闲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瘦高道士和一个是矮胖和尚,二人对坐在一盘棋局前对弈,大雨淋身却仿若水不沾衣,无半点湿痕。
道士执黑子,略一思索后出手稳稳放上棋盘,和尚笑眯着眼,白子捏在指间迟迟没有对策,过去良久,他才叹道:“这人界的把戏玩意儿还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