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看向床上的商羽。
对方正微微偏头看着窗外,暗黄的灯光下,神色中倒是没有少时雷雨天时的错乱和惊惧,只有一丝罕见的忧伤。
子春默默望着他。
要说对他还有没有怨气,那定然是有的。假死消失,让自己难过了六年,如何不怨?
但这六年,对方颠沛流离,九死一生,过得显然不比自己好。
他可是金公馆里不问世事的金少爷啊!
“少爷……”子春轻声开口。
商羽回头看向他,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叫我商羽吧。”
子春微微一愣,嚅嗫道:“商羽,你以后就留在北平吗?”
商羽默了片刻,才淡声开口:“乱世之中,身如蝼蚁,不是我想留在哪里就在哪里,还能活几日,都说不准。”
“别说胡话!”子春啐道,“不管世道如何乱,咱们小老百姓,该活还得活。你要在北平,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照顾你,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商羽撩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良久,忽然低低笑出声:“小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傻。”
子春瞪他一眼,冷哼一声:“你不也一样,睡觉还要人陪。”
商羽望着他不再说话。
子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你休息吧,我也得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还得上班。”
他往躺椅一靠,阖上眼睛。
“小春——”商羽却是冷不丁开口,“你还怨不怨我?”
子春斜乜他一眼,并不回答,只轻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商羽望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勾了勾嘴角,也没继续问。
虽是睡在躺椅,但子春也算是睡了个好觉,翌日一早便去忙着接待病人。
再次来到商羽病房已经临近中午。
商羽初来北京城,显然也不认识什么人,住院这几日,除了于婉秋和家中司机仆妇,就再没其他人来病房。
但今日却多了一道陌生身影。
那人坐在病床前,背对着门口,身穿一身杭绸长袍马褂,戴一顶锦缎瓜皮帽,约莫五十岁上下,是个典型遗老的打扮。
子春走进去,随口问道:“商羽,有人来探望你了?”
那人闻声转头,见是大夫进来,对子春点点头,又堆着一脸笑起身对床上的商羽道:“商羽,成田大人让我带的话,叔都给说了,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咱们皇帝还在他们手中呢。咱们无兵无枪,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您想回关东,那就是满洲国贝勒爷,您要是跟日本人对着干,别的不说,家里太太孩子如何是好?”
子春听得云里雾里,只瞧见商羽面若冰霜,显然是个很不高兴的模样。
这人说完,也没等商羽有何回应,只对他鞠了个躬,转过身朝子春笑了笑,便施施然离开。
子春转头目送这人背影出门,才走上前蹙眉问道:“商羽,这人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