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勾了勾嘴角,冷不丁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问道:“小春,我们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他琥珀色眸子一向是冰冷的,只有靠这么近时,才能看清那碎冰下有涌动的波光。
子春不由自主陷入那眸光中,心脏砰砰跳起来,好半晌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避开目光,将手抽出来,淡声道:“少爷,过去就过去了。我已经不怪你几年杳无音信,以前的事也没什么值得再提”
说罢,便起身去整理药箱。
商羽掀开薄被下床,再次拉住他的手,冷声道:“小春,你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子春转头看向他,脸上蓦地浮上一层薄怒:“少爷,你昨晚才告诉我,你娘是怎么过世的?你难道要学老爷吗?捧戏子还不够,又来招我,以前我们那就是年少荒唐,还提做什么?”
商羽哂笑:“我说过,我跟金灵毓不一样!”
“可你现在跟他有什么两样?”
商羽抓住他的手,扯了扯嘴角道:“小春,若当年不是我,换成其他人,只要对你好些,你是不是也会跟他做那些事?”
子春脸色顿时涨红,噎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说出话来:“金商羽,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不是说那就是年少荒唐么?”
子春道:“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可理喻!我不想再听你说浑话!”
说罢,拎着药箱就要往外走。
“小春——”商羽迈步,一把将他拽住,抱进怀中。
与此同时,隔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正是端着茶盘的于婉秋走进来,看到屋内的两人,顿时大惊失色,连忙退出去,顺手将门阖上。
子春又羞又怒,用力将人推开,逃也般急匆匆往外走去。
来到抄手游廊之下,又撞上还没走远的于婉秋,他臊眉耷眼地给人鞠了个躬,又继续要往外走。
于婉秋也没料到会看到那一幕,见他这般羞愤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抬脚去追:“许医生,您等等!”
子春置若罔闻,实在是因为没脸面对这个落落大方的女子。
因为走得太快,及至到了前院影壁处,于婉秋才将人拦住,喘着气道:“许医生,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金大哥欺负你了?”
子春被她拦住,也不好强行越过她,只能停下脚步,又因为愧疚不敢看她,听他这样说,连忙摇头:“金太太,你别误会,我和金先生什么事都没有。”
说着又要绕开他继续往外走。
于婉秋愣了下,再次拦住他,道:“许医生,我不是那古板守旧之人,你和金大哥有什么,我也不会把你们当怪物,我一早就知道他是喜欢男子的。”
子春一愣,不可置信地抬头:“你一早就知道?”
于婉秋轻笑点头:“他在奉天时,从不近女色,我就猜到了。”
子春惊愕地看着她:“可是你们……”
于婉秋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他不会还没告诉你吧?”
“告诉我什么?”
于婉秋失笑道:“难怪你这么惊慌失措,金大哥也真是个死脑筋,当初承诺无论如何都会保全我和丫丫的名声,没想到来北平,遇到你这个故友,竟然也守口如瓶。”
子春疑惑地看向她。
于婉秋道:“看来还得我同你说。我和金大哥虽有夫妻之名,却并非真夫妻,丫丫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什么?!”
于婉秋怅然叹息一声:“我家在奉天算是小富之家,从小读了一些书,也算是新派女子,一门心思追求自由恋爱,后来结识了丫丫的父亲,可惜他家里太穷,我父母自然不同意,无奈之下只能私奔,却被我家里发现拦下,他被打得半死,我也被关在家里,准备让我给当地一个富商续弦。”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才继续,“那时我已有身孕,若是被家里发现,这个孩子定然保不住,丫丫父亲在金大哥手下做过工,求他帮忙。后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子春听着她的话,只觉得震惊无比,但仔细一想,又确实是商羽能做出来的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嚅嗫了半晌,只冒出一句:“丫丫爸爸呢?”
于婉秋苦笑道:“他将我托付给金大哥,便去投了军,说是等混出名堂,再来接我们,如今东北沦陷,他与我们已经断了许久联系。”
见子春嘴唇微微颤抖,眼睛都有点泛红了,她又笑了笑道:“乱世之中,生死别离乃常事,我和丫丫能有金大哥的庇护,有一方安身之地,已经是万幸。我也不能占着金太太的名头,影响他的生活。”
“我……不知道。”子春嚅嗫着说完这句,重重叹了口气,又转身蹭蹭往回走。
于婉秋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怅然般摇摇头。
子春回到二进院时,商羽正靠在抄手游廊的朱漆廊柱上,长身玉立,气定神闲,一派慵懒模样。也不知刚刚他与于婉秋的话,他听去了多少。
“少爷,你怎么不告诉我?”子春红着眼睛,走到他跟前,幽怨地开口。
商羽凉飕飕道:“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我以为你对我的了解,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书没少读,脑子还是一样傻。”说着,还在他脑门戳了下,“小傻子!”
子春撇了撇嘴,闷声道:“你不说,我哪里看得出来。”
商羽轻描淡写道:“这事儿事关婉秋名声,她不说我便不能说。”
子春道:“连我也不能告诉么?”
“不能!”商羽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没看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还冤枉我跟金灵毓一样,我这辈子最烦别人说我像金灵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