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懂对方那沉浸往事露出的自豪,只听对方又继续说道:“我看少爷也是随了老爷,不仅模样生得像,这爱好也一样了。”
子春一时警铃大作。
虽然似懂非懂,却也对捧角儿这事儿不算陌生,因为平日在报纸上的花边新闻里便经常看到。
哪个富商哪家少爷,为了这个角儿争风吃醋,又为了那个角儿一掷千金,都是富贵人家纸醉金迷的游戏。
也有捧戏子捧得走火入魔,散尽家财妻离子散的。
可见这捧戏子,跟抽大烟一样,都是害人的。
少爷可千万不能染上这毛病。
晚上临睡前,商羽孜孜不倦练着唱腔,半个多月下来,他花旦已经唱得有模有样。
子春铺好被子,待他摇头晃脑走过来,赶紧拉着他,道:“少爷,你是不是要捧角儿?”
商羽一脸莫名地看向他:“说什么呢?”
子春道:“我看报纸花边新闻,说好多有钱家的老爷少爷,捧戏子捧得妻离子散。荣伯说老爷少时在北京城八大胡同,也捧过好多角儿,好在现在也不捧了。少爷,您可千万别学了这坏毛病?”
商羽面无表情望着他,默了片刻,才淡声说:“你知道我爹为什么喜欢捧角儿?”
子春道:“自然是因为老爷爱戏,是票友,你们旗人不都喜欢戏么?但爱戏归爱戏,捧角儿却不是好事。”
商羽哂笑一声:“你懂个狗屁!”
子春噘嘴:“少爷,你怎么还骂人呢?”
商羽往床上一躺,伸手关灯:“闭嘴!”
子春乖乖闭嘴,只是过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少爷,您是不是要捧程青云?”
黑暗中没等来商羽的及时回应,子春心中忐忑,默默抓住他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商羽终于开口:“放心,我不学我爹。”顿了顿,又幽幽补充一句,“我跟我爹不一样。”
这话像是说给子春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虽然子春也觉得商羽跟老爷不一样,但总还是不放心,前些天,他还怕打扰两人,跟着在一旁学一会儿,便默默走开。
现下,打定主意要盯着商羽,便时时刻刻杵在一旁。
程青云在庆喜班刚冒头,年岁又轻,还有好几位师兄挡在前面,能上大戏台的机会不多,想要成角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如今有了这位金公馆的小少爷,虽然年纪小,但出手很是阔绰,就来公馆教他唱戏的日子,都得了不少打赏。若是他愿意捧自己,还怕没登台机会?
戏班子里的伶人,除了要学唱戏,哄人的本事也非同一般,金少爷还不到十五岁,不过一个少年,要哄他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这几日,他故意不带琴师,就是为了能和金少爷多相处一阵子。只是这两日,金少爷身旁那小厮总是杵在一旁,他想与少爷说些知心话,实在是不方便。
“小春,茶水凉了,麻烦你去把茶水重新温一温。”他笑着开口。
这事儿原本是叫佣人去做便好,但子春面对这样温和的声音,不好拒绝,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拿着茶壶闷闷不乐去了厨房。
待人离开荷池,程青云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两张戏票,递给商羽:“金少爷,我们戏班后天封箱,我请您去看。”
商羽没有接过戏票,只依旧琢磨着刚刚的动作,淡声说道:“多谢。”
程青云将戏票放在石桌,又笑着柔声说道:“金少爷客气了,师兄们都有票友去捧场,我登台次数少,专程看我的票友不多,想着要是有金少爷这样的朋友,去给我撑场面,师兄肯定很高兴,也不枉费辛苦这一年。”
商羽终于撩起眼皮看向他,却不是回应他的话,而是冷不丁道:“你刚刚叫小春去煮茶?”
程青云一愣,又笑道:“我看茶凉了,想着金少爷你要喝茶,也是要喝热的,就让子春去换一壶。”
商羽道:“程公子,你在金公馆的课就上到这里,明天你不用再来了。”说着长指点了点桌上那两章戏票,“庆喜班的封箱我就不去看了,程公子这票送给别人吧。”
程青云大惊失色,支支吾吾道:“金……金少爷,我做错什么了吗?”
商羽淡声道:“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学得差不多了。”顿了下,又补充一句,“程公子可能误会了,我与程公子就是教唱戏学唱戏的关系,不是什么朋友。我的朋友只有一个,就是小春。”
程青云不是傻子,听了他这话,便知什么意思,大少爷是怪自己使唤那小厮呢,他忙解释道:“金少爷,我刚刚就是看茶凉了,旁边又没有别的佣人,便让小春去重新温一温。”
商羽已经转身往外走,头也不回道:“我叫听差送你回去。”
“金少爷……”
商羽充耳不闻,越走越远。
等小春去厨房温好茶,再回来时,发觉亭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想了想,又跑回主楼二楼,果然见商羽已经回屋,他咦了一声:“程公子怎么就走了?”
商羽淡声道:“课上完了,自然就走了。”
子春咕噜道:“那我这茶水白温了。”
商羽掀起眼皮看向他:“人家叫你去温你就温?”
子春道:“那可不是?程公子是客人呢。”
商羽冷嗤一声:“那又怎样?你是专门伺候我的,又不是伺候客人的。”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以后除了我,谁让你干活,你都不许干!”
“啊?”子春眨眨眼睛,“荣伯叫也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