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忙道:“哥哥,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我们拿了人家钱,总得讲规矩。”
子冬撇撇嘴:“不来就不来。”说着将人一把抱进怀中,轻轻拍了拍,“小春,你再等等,哥哥现在能赚钱了,等攒够了,哥哥就送你去上学。”
子春知道哥哥一向是不骗他的,闻言欢喜地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抓起对方的手摊开,看到满手的老茧,尤其是与自己一双细嫩的双手一对比,顿时鼻子一酸:“哥哥,等我长大赚钱了,你就找个轻松的活计,别再拉车了。”
子冬收回手不以为意地嘿嘿一笑:“哥哥还用等你长大?如今赚钱的门路多得很,等过几年,指不定哥哥就赚了大钱。”说着瞧了眼金公馆那栋粉色洋楼,道,“咱们以后也要住大房子。”
子春用力点头,与人挥手道别后,依依不舍踅身进了大门。
他向往常一样,抬头朝西楼二层看了眼,少爷果然又站在窗边。
待回到二楼,商羽已经坐在沙发看书。
“少爷,我跟哥哥说好了,他以后不回来了。”
商羽头也不抬地点点头。
虽然和子冬说得好好的,但到底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子春来到沙发坐下,明显有些闷闷不乐。
商羽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放下的手中书册,起身走到边柜,从里面拿出铁糖盒。
回到沙发,将盒子往茶几一放,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淡声道:“喏。”
“啊?”
子春不解地看向他。
商羽道:“都给你。”
眨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这一盒全给我?”
商羽点头,漫不经心道:“但也别吃太多,当心坏牙齿。”
对子春来说,先前商羽那番话,原本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但这一整盒糖,又将这沟壑填平了一些。
子冬再没来过金公馆看他,只等到他每两个月的假期是,来接他一起回家。
转眼又是冬去春来,入了夏。子春在金公馆的日子,也进入第六个年头。
这两年,舅娘身体日渐转好,子冬又开始能赚钱,虽然年月差,家中日子依旧不算多好,但吃饱穿暖还是戳戳有余。
前年河北洪涝灾害,南门外涌入了乌泱泱的流民,建了大片窝铺,原本了冷清的南郊,热闹起来。
今年开春,舅舅舅娘瞅准机会开了一爿面铺子,虽然都是穷人,但穷人也得吃饭,两个月下来,面铺因为口味好分量足,生意竟然相当不错。
这日,子春放假回家,舅舅将面铺提早打烊,一家四口难得齐聚一堂吃晚饭。
子春在金公馆从不缺吃喝,日日有肉有菜,如今他到了长身体的年纪,荣伯还时不时叫厨房给他加餐。
但别人家再好的饭菜,也比不上家里的粗茶淡饭,更别提他每次回家,舅舅都会专程买肉做给他吃。
今日更是四菜一汤,刚端起碗,舅舅舅娘就往他碗里夹菜。
“小春,多吃点,怎么见你好像又瘦了。”舅娘笑道。
子春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菜,笑眯眯道:“我这是在长个子,看着瘦呢。”
舅舅许永福笑着接话:“小春今年下半年就该满十三了,都怪舅舅没本事,让你小小年纪就去别人家伺候人。”
子春忙道:“舅舅说什么呢?要不是你送我去金公馆,我哪能吃饱穿暖还有书读。”
许永福转头笑盈盈看了看他,颇有些欣然地点点头:“嗯,小春如今是个读了书的样子,不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差。”顿了下,又继续说道,“我跟你舅娘商量了一下,如今面铺生意不错,子冬也赚钱了,不缺你在金公馆那几块大洋,你做完这两个月就回家,等入了秋就去上学。学校我已经问好了,南城的教会学校,学的新知识,学费也便宜。你且好好读,往后去考大学,咱们许家也算能出个状元。”
子春虽然从去年就听子冬念叨,说有钱了就送他去读书,但他也只是听听,一时并没指望,因而眼下忽然听到舅舅的话,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子冬笑嘻嘻揽了揽他的肩膀:“怎么?高兴过头,不知道说什么了?”
子春回神,忙不迭咧嘴傻笑道:“谢谢舅舅,我会努力读书的。”
许永福哈哈大笑。
泥土稻草搭建的窝铺里,也有其乐融融。
确定了要离开,自然得提前跟东家说。
金老爷是常年见不到人影儿的,府中的事儿都是荣伯一手安排。
回到金公馆,子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荣伯,说自己要辞工的事儿。
荣伯一听,愣了半晌才回神:“你要辞工?”
子春说:“嗯,家里现在好一点了,舅舅说要送我去上学。”
荣伯连连点头,喃喃道:“上学好……上学好……”
子春并不觉得自己辞工是什么大事,他在金公馆这些年,佣人听差辞工很常见,除了荣伯和几个从北京城跟过来的旗人包衣,其他人都换了好几波。
有女佣结婚回老家的,有听差出去另谋出路的,毕竟金公馆再好,那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的家。
因而见他神色有些慌张,不解地问:“荣伯,你怎么了?”
荣伯讪讪一笑:“荣伯这不是舍不得你么。”说着用手比划道,“想着你刚来才这么高,现在都快赶上荣伯了了,你可是荣伯看着长大的。”
子春闻言咧嘴一笑:“没事的荣伯,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
荣伯笑着点点头:“好好好。”说着,又摸摸鼻子,“那个……你要走这事儿,你得自己跟少爷提前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太突然,少爷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