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小声嘀咕:“反正不是养鸟斗蛐蛐唱大戏。”
商羽坐起身,随手擦了擦嘴巴,道:“我看你压根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子春说,“我……我要当大夫。”
这原本是随口冒出来的一个答案,但说完后,子春仿佛福至心灵,双眼一亮,继续道:“没错,我以后要去学医当大夫,治病救人,让看不起病的穷人也能看病,这就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事。”
商羽看着他小嘴巴拉,满脸激动,许久没说话。
子春噼里啪啦说完,忽然想起自己身份,感觉像是吹牛皮一样,俊俏的脸上顿时浮上赧色,却又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想做什么,不想灭了自己雄心壮志,便继续梗着脖子不太有底气的小声补充道:“我们南门外也有大夫的。”
一直没说话的商羽,从地上站起,单手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嗤了声道:“你还当大夫呢,我看你也就一辈子给我当书童,陪我养鸟斗蛐蛐唱大戏。”
说罢,不等子春反驳,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柿子,塞入对方口中,在对方呜呜声中,施施然离去。
长大当大夫的种子,就这么在子春心里埋下了。
只是他常年居于偌大的金公馆,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并不知道要如何成为一个大夫。
为此,还悄悄问了苏老师。
苏老师告诉他,如今时代在变,要学就学西医,最好是出国留学,去英国去德国。
虽然苏老师的话,依旧让他一片迷茫,但子春觉得好好读书,学习洋文总是不错的。
于是他不仅上课认真,下了课也成日抱着英文小册子叽里呱啦读。金公馆的佣人们,每每撞见,都经常忍不住打趣,说他都快变成小洋鬼子了。
这天中午吃过饭,子春陪商羽玩了一会儿,待对方午睡,他又拿出今天学的英文复习。
因为不敢吵到少爷,只能默读。
读了会儿,房门从外面被试探着缓缓推开,柳儿冒出她那张因为生了小孩,愈发圆润的脸蛋,笑眯眯用口型道:“小春,有人找!”
子春眨眨眼睛,放下书,瞅了眼沙发上的人,蹑手蹑脚出门,到了楼道,才出声问道:“柳儿姐,谁找我啊?”
柳儿笑道:“说是你哥哥,在大门口等着呢。”
“哥哥?”子春双眼一亮,顿时眉开眼笑,像只出笼雀鸟一样,飞快往楼下跑去。
一路跑过前院,果然看到高耸的铁门外,哥哥子冬的身影。
子冬比他大三岁,从小是个招猫逗狗的性子,早早就开始跟着大人做体力活,如今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十分结实。
他今日穿着一身灰色短打,戴一顶瓜皮帽,简直像个大人,看到子春跑出来,一张黢黑的脸顿时笑成一朵花,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
“哥哥!”
“小春!”
门房开了门,子春刚跑出去,就被子冬抱起来打了个转。
“哥哥,你怎么来了?”被放下的子春,气喘吁吁问道。
子冬拉着他,走到路牙子边,往停在路边的一辆人力车一指,笑嘻嘻道:“看,哥哥赁了胶皮,今天开始,哥哥要在租界拉胶皮赚钱啦!”
子春睁大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坐过胶皮,自然很兴奋。绕着人力车转了一圈,又忍不住好奇伸手摸了摸,
只是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道:“哥哥,拉胶皮很累吧?你会不会太辛苦?”
子冬拍拍硬邦邦的胸脯,笑道:“放心吧,哥哥有的是力气。再说了,哥哥又没读过书,干什么活不是卖力气?但拉胶皮最赚钱,我听人说,做得好的,撇去赁钱,一天最多能赚一个大洋呢。”
“真的呀?”
子冬用力点头:“自然是真的,我和爹专门打听过,不然也不敢花钱赁下这车。”说着拍拍子春肩膀,“来,坐上去,我这胶皮还没拉过人呢,我要让我的弟弟第一个坐。”
子春咧嘴一笑,喜滋滋爬上车坐下。
子冬拉起车把,朗声道:“坐好啦!”
“嗯,做好啦!”
子冬拉起车子,装模做样跑了两步,又在原地打了两个圈,这才停下。
放下车把后,也不让子春自己下来,而是直接将人一把抱下。
“小春,你且等着,等哥哥赚了钱,就把你从金公馆接回来,送你去学堂读书,以后去读北洋大学,不,你好好读,咱们直接去北京大学燕京大学。”
子春笑着点点头:“好。”
说着忽然想起,今天少爷给了自己一把糖,他顺手揣在了兜里。
这糖是西洋货,前日有人送来的,他就尝了一颗,觉得味道极好,便想着休假带回去给哥哥和舅舅舅娘吃。
眼下见哥哥要去拉胶皮,只怕辛苦得很,便将所有糖果掏出来,塞给对方:“哥哥,这是少爷给我的糖,你拿着,要是跑没力气了,就吃一颗补补力气。”
子冬也没跟他客气,大喇喇抓过糖果塞进口袋,笑道:“行,你赶紧进去,我也去干活。我如今就在租界跑,要是得空,便来看你。”
子春用力点头:“好嘞。”说完,又赶紧摇头,“你得空还是好好休息。”
子冬笑嘻嘻没再说什么,跟他挥挥手,便拉起胶皮,脚步轻快地跑了。
子春目送他离开,转身进门。
正要往正楼走,忽然像是有感应一般抬头,只见西楼二楼少爷屋子窗前,贴着一张脸,正在朝自己瞧。
子春抬手挥了挥,大叫一声:“少爷。”
商羽没回应他,只将脸从玻璃挪开,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