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堂也不知道这番心思,能不能起作用。他一想起昨晚苏傲雪和朱品慧说的那些话,便觉得吞了黄连一样苦的人,实在是自己呀!
于是,他就忍不住要张口诘问:“我为了换你这自由身,可是给了李海存整整八千大洋呢!像我这样子帮忙,难道还委屈你了?”
苏傲雪本来就不知道该怎样适应眼前这个真实的杜景堂,现在,更是被他一句八千大洋说得丢了魂。
八千呀!想过李海存难缠,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张这样的血盆大口!
此前苏傲雪想过的出路中,有一条是当小学教员,那种工作恐怕不吃不喝地攒上十年,也未必能有八千积蓄。而一位在社会上有相当地位的大学教授,也不敢说一年能拿到这么多薪水。如果依靠写文为生,即便写到家喻户晓的地位,不累计下百万字的巨着,也难挣到这么些钱。
结果,李海存居然敢开口要八千大洋!
更让她诧异的是,杜景堂竟然还给了!
再望一望这宽敞的公寓,脚底下踏的是实木地板,客厅中央摆的是真皮沙,底下垫着足有三寸厚的地毯。八千块丢在这种豪华公寓里,大概能买下两块木板的面积。
杜景堂花了八千大洋,让苏傲雪在他身边拥有一个立锥之地,然后她就战战兢兢、进退不能了。
“我,我……”苏傲雪咬着唇,鞋跟踢到了门板,咚地一下响得刺耳。
“卧室在那!”杜景堂长臂一指,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先抓紧门锁。
他绝不会给她逃跑的机会!
苏傲雪被他森然的目光吓到,一边抛珠似地落泪,一边提着箱子往她唯一能去的地方慢慢走。及至到了卧室门外,却是脚步一紧,猛一下跌进房里,将门一碰,背脊抵上门板,呜呜咽咽哭得止不住。
杜景堂不放心地追过去,手刚抬起来准备敲门,就听见藤条箱子掉在地上,出很沉痛的响声,似乎也合了苏傲雪的心事一般。
她哭得停不下来,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他还是没有敲门,扭头失神地走到沙边。两手先是搭着,后来右臂兀地举高,跟着,便重重挥下一拳。沙软极了,厚厚的海绵垫子装在里边,不管如何用力往下砸,都不会有多大的动静。只是底下的弹簧受了重力,瓮声地颤抖起来。
“你干吗这样?难道我让你含辱忍垢了吗?”杜景堂用仅够自己听见的声息问着。
耳畔的哭声似乎在回答“是的”。可他不服这个答案,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慢待。这是苏傲雪自己的意愿,是她选择了这个局面。
因想着,杜景堂旋过身,走到门外催促:“快把衣服收拾出来,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我都饿了!”
转过头,他看向桌上只吃了几口的三明治。他是有办法果腹的,他只怕她脸皮那么薄,也许早上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闹得她根本没胃口吃东西。现在又这样尽管地哭去,时间久了,人恐怕会撑持不住的。
苏傲雪揩着眼泪,一面回答“知道了”,一面把箱子扶起来。
她受不了这样的对待,可是能怎么办呢?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是好是歹,她自己总得走下去呀。
打开衣柜门,里边空荡荡的,只挂了一排衣裳架子,一件家常穿的衣服都没有。看来,杜景堂也不预备老住在这里。天一天二,他大概还是会回家的,这里只是他偶尔兴起才会留宿的地方。
苏傲雪想起从前自己在收容所的时候,总是不肯出去给人家做小。为了争这口气,她遇到李海存那个小人,江红梅还因此对她有些龃龉。她现在知道了,并不是跟着一个没有家眷的男人,就算是光明正大了。现时,自己也做了人家的姨太太了,甚至……比这还远远不如吧。
咽下一口苦泪,苏傲雪把衣裳一件一件挂起来。
杜景堂听见哭声渐止,但收拾衣服的动静却没有传来,心里又开始打鼓了。他想关心里边怎么样了,一推门却依旧是凶巴巴的口吻:“怎么动作那么慢!你难道不饿?”
苏傲雪有些适应了他这种态度,没有刚才那种受惊吓的样子了,但回眸时眼底还是一副委屈受气的样子。
杜景堂撑着门框,觉得现在这样子,好像自己真是个压迫女子的坏男人。而苏傲雪是出于无奈而委身的,待他其实一点真心也没有。
想到这一点,他心头就像淌血一样地痛。
苏傲雪还在收拾,昨天买衣服的时候,她觉得杜景堂出手太阔绰了,但放进宽敞的衣柜里,似乎也不感到多了,几下就能收拾好的。
想到刚才杜景堂说肚子饿了,苏傲雪怕他等急了,无措地搓了搓手,跟着就抬脚要往外走。
不料这时,杜景堂大步流星一直地走到窗户前,哗啦啦两下把窗帘合拢得一道缝隙都不见。
正如客厅的地毯很厚重,一看就价格不菲。屋里的窗帘也是一样,沉甸甸的料子,把窗外的阳光完全阻挡住了。
由门外射进来的光,将将能让苏傲雪看清楚此刻杜景堂的表情。他眼里冒着火光,深黑的眸子里,只容纳了苏傲雪一个人。他的喘气声越来越粗重,带着很强势的压迫感,一步一步地靠过来……
苏傲雪只好一步一步地后退,挨上了窗帘,身后就无退路了。她把头一偏,避开了杜景堂摩挲在她额头的鼻尖。两手往后紧紧地抓着窗帘,这种布料居然比窝在石库门的人们穿在身上的衣料还要漂亮、还要柔软……
在亲密举动上,杜景堂其实没怎么变过,一如既往地霸道,从不容她反抗、逃跑。
窗帘扭结着,被固定住。
两道人影叠得几乎不漏一丝缝隙,娇小的身躯被紧紧裹着,遮蔽在高大的身形之下。
房间里明明有声响,是他的低喘,是她的嘤咛……但不知为何,苏傲雪就是觉得这里太安静了,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