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他认为忙碌要比无所事事好得多,因为忙碌能够让人忽略。不论是失去程醒言,还是旧病复发,他能感知到的痛苦好像都变轻了。
褚晏清很快尝到忽略的代价。
瓢泼大雨总在夜间落下。拍摄紧急暂停,片场的工作人员只顾得上抢救设备,坐上摆渡车时基本是浑身湿透的状态。金属车身勉强承受着暴雨如子弹般的攻击,而反复滚动的雨刷未能破解雨幕的遮拦,巴士走走停停,行径缓慢,达到酒店的时间比平日晚上了半小时左右。
在起身的一瞬间,褚晏清竟眼盲般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顿在原地等黑雾散去。他终于无法忽略骨头里来势汹汹的刺痛。
被同事发现走路姿势不对劲是很难堪的事,他决定等到最后再下车。
他以前琢磨过,丹麦那条为爱化为泡沫的蠢鱼,应该跟他得的是同一种病,才会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至于体温,这几天就没真的降下去过。难耐之中,他几次欲生理性呕吐,但料想俯身下去却吐不出什么实质性内容,还可能久久直不起腰来,他不愿意做亏本买卖,宁愿忍耐着别吐。
褚晏清从电梯间挪到酒店走廊,还是败给了愈演愈烈的反胃感。他刚稍稍倾身下去,腰椎里又迸发出穿刺般的剧痛,双腿支撑不住昏沉下坠的身躯,姿势就变为格外狼狈的半跪。
他想要尽快结束这阵恶心劲头,干呕格外急促,还未能起到任何缓解作用,便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听声音是几位摄影组的同事,在商量夜里要去谁的房间打桌游。
其中一位笑着压低了声音:“程醒言,快看你男朋友。他不是在等你回去吧?你还是别去玩了,要是褚老师生气了,我们谁都招惹不起。”
有片刻没人出声。接着传来程醒言故作轻松的对白:“你成心拿我取乐?我说过不是吵架,是真的分了。”
“真的?……你要不还是过去看看,感觉不太对劲。”
“十有八九是应酬喝多了。这叫为了剧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没这觉悟就少多管闲事。”程醒言语速飞快,“所以今晚到去谁屋里?决定好没有?”
类似的情况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褚晏清当晚便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先回去躲几天再说。
他事先已恶劣气候会导致航班延误,却没想等到当天傍晚时分,飞机场都处于彻底停工状态。休息间里的广播循环播放着延误时长待定的通知,直到气象局率先放出台风橙色预警,飞机终于确定无法起飞。
褚晏清只得重新打车回酒店。
天色沉暗着倾轧下来,路途比昨日在巴士上更为艰难,车辆稍微提速就有明显的晃悠感。褚晏清恨不得把胃袋翻一面,再整个吐出来,却又头晕得要命,提不起呕吐的力气,在半睡半醒的昏沉中熬过了车程。
剧组也提前收工回来了。褚晏清有过因疏忽闹出人命的教训,眼见负责清点人数的场务还在无所事事地摆弄手机,于是上前问道:“所有人都回来了吗?”
“所有人都回来了。”
“你清点人头了?”
“清点过了。一共两辆巴士,每车40人,只要上了巴士我就数一次人头,走的时候80人,回来还是80人,绝不会有问题。”
褚晏清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当即巡视一圈:“不是,程醒言呢?”
“程老师?……我有印象,他肯定上了第一趟车。”场务大抵也听说过他和程醒言那点私情,不敢敷衍,“他一定是自己先回酒店了,要不你给他打电话啊。”
褚晏清隐约焦虑起来:“点人数到底是谁该干的工作?他明明没有下车,应该你给他打。”
【作者有话说】
真不拉扯了接下来是橙子强制爱(?)反正三章之内睡一起
第30条别担忧未确定的未来
正午过后,天色便彻底沉黯下去。云团仿佛有了钢铁的重量,任由狂风呼啸,也纹丝不动地捂在城市上空。
几十名工作人员和拍摄器械促狭在一栋毛坯房里,这临时搭建的小楼拢共三层,使用价值仅限于拍戏取景,但凡有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拉开一扇窗户,墙体便连同地面晃动起来,人浪中接着爆发起阵阵惊呼,进行中的拍摄只能叫停重来。
汪导答应大家拍完追逐戏就提前收工,但拍摄进展得尤为缓慢。不是嘈杂的雨声影响收音,就是恶劣的天气导致光线不足。汪导也只得安排临时休息,再和各工作组挨个商讨应对方案。
眼见汪导还在和灯光组掰扯,程醒言迎来绝佳的摸鱼时机,在间隙里拆开了一袋鳕鱼饼补充能量。刚叼起一片,就见李校然磨磨蹭蹭地凑过来,神情微妙。
程醒言以为他也犯馋,于是将剩余半袋鳕鱼片递过去了。没想李校然开口道:“程老师,我有点害怕。”
程醒言不解:“你害怕什么?”
李校然哆嗦着回答:“台风,我从没见过。”
“台风?前些天都没确认台风会在g市过境,十有八九就绕道走了,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看群聊!场务刚转发的小道消息,气象局会在今晚发布台风橙色预警。”
“我手机就剩二十的电,你的借我看看。”
程醒言承认自己反应总是慢半拍。他环顾四周,片场已自发形成许多三两人聚成的圆圈,圆圈嗡嗡作响,攒动着格外焦躁的氛围。他有意打听,大家谈论的议题的确都与台风有关。
人类总是出于本能地恐惧未知。他只是恰好在台风影响区长大,对此见怪不怪。而剧组同僚们来自天南地北,比如李校然就来自西南内陆,人生前二十来年都和台风沾不上关系,倒是见识过两三次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