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鲁奇往前跨了一步,被孙德昭一把拽住。
崔邻牙齿咬得脸颊都变形了,胸膛剧烈起伏,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凸。但他看了看朱友伦身边十几个虎背熊腰、按刀佩剑的亲兵,终究未敢跨出一步。
“哈哈哈——”朱友伦放浪形骸地大笑,总算放开了清姿,转身面朝众人,大手做了个挥舞球杆的动作,得意忘形地高喊,“来、来、来,打球,打球!”
马球赛开始了,夏鲁奇上马前,飞跑到场边一棵杨树下,来到清姿面前低声安抚:“你莫怕,有我师父在呢,大帅不会把你怎样的……即使……即使……他想要你……”夏鲁奇往球场那边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更低,“崔相岂能受此屈辱?”
“我知道……你去吧。”面纱下,清姿的眼里已经敛去了方才的委屈,变得清冷透彻,“哥你小心,万事听你师父的!”
夏鲁奇点点头,轻轻抚了抚妹妹肩头,转身翻上坐骑,打马向球场驰去。
清姿抱膝坐在场边,看着马球场上骏马交错,尘土飞扬,一阵阵呼喝声此起彼伏。
她的未婚夫崔邻不住地朝她这边看,朱友伦也不时地朝她看过来,还朝她挥手高呼:“夏姑娘,崔郎君已经输了两场了,如此不济,你真要嫁他吗,哈哈哈——”
崔邻眼里燃着熊熊怒火,只觉体内的热血控制不住地直往脑中奔涌——他是当朝宰相的儿子,四百年门阀大族清河
崔氏的子弟,竟被一个佃农出身的武夫这般羞辱!
他死死瞪着朱友伦,一根粗大的青筋在太阳穴突突直跳,忽然一带马缰,朝朱友伦直冲而去。
此时,朱友伦一方在前场断下了球,一名亲兵大喊:“大帅,接球——”
白色的栎木球划过一道流星般的弧线,呼啸着朝这边飞过来。
朱友伦提起缰绳,调转马头,扬起球杆准备接球。
蓦然间,半空中风声骤起,一道黑色闪电破空而至,原来是崔邻策动着坐下黑色骏马凌空驰来。
朱友伦以为他要来跟自己抢球,狂傲一笑,奋力挥舞球杆,“咚”地击中半空飞来的栎木球,球杆再向下一拐,准备将球停在自己马蹄下。
就在这时,崔邻挥向空中的球杆骤然间转了方向,马蹄凌空飞踏,他借着马匹冲力,凝聚了他全部的悲愤和屈辱,用尽全力向朱友伦后脑击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朱友伦正背向崔邻,低头停球,等他听到脑后风声锐啸,已然来不及了。
“嘭”地一声沉闷的钝响,朱友伦刹那间头骨碎裂,脑浆迸出,高大的身躯跟着重重地从马背上栽倒,在尘土里滚了几滚,一动不动了。
红红白白的脑浆随着他的滚动点点洒落在细沙地面。
他的坐骑一声惊嘶,围着他的尸体不住地踢踏,一声声悲鸣着,伸长马颈去嗅朱友伦的尸身。
马球场一片死寂,唯有朱友伦的坐骑发出一声声哀
鸣。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骇呆了,一时间勒马呆立,不知所措,直到有人暴喝一声:“还不快将凶徒拿下!”
顷刻间,铿锵之声接连响起,朱友伦的亲卫们纷纷拔刀挺剑,怒吼着带马上前,将崔邻团团围住,数柄寒光闪耀的刀剑一齐架在崔邻脖颈。
崔邻脸色惨白,手臂一软,那柄打死朱友伦的球杆“咣当”落地。他一动不动,双眼发直,如同僵死一般任由朱友伦的亲兵们将他狠狠拖下马背,拳打脚踢地按在地上,迅速地把他绑成了粽子。
孙德昭跳下马背,叫来自己的亲兵,让他们护送夏鲁奇兄妹赶紧离开现场,回到夏府去。
“回去赶紧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你父亲,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隐瞒。”孙德昭低声对夏鲁奇交待了这样一句。
夏鲁奇兄妹一回府就去见夏谨言,夏鲁奇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完,夏谨言瘫坐在蝠纹乌木大椅里,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夫人闻讯从卧房走出来,指着清姿厉声道:“待嫁之女不规规矩矩待在闺阁中,跑到男人打马球的地方去招摇,惹下这等惊天祸事,若夏府被牵连进去,你这红颜祸水还有何面目活着!”
清姿满脸都是泪水,扑通跪了下来。
“母亲,是我让清姿去的!”夏鲁奇也忙跪了下来,“你别责怪清姿!”
“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护着她、宠着她!”齐夫人气得厚嘴唇不住颤抖。
“
好了!”夏谨言终于发话,语气沉重,“现在追究到底是清姿自己要去,还是邦杰让她去的,有何意义?”
齐夫人不再言语,只扯着一边嘴角不住冷笑。
夏谨言眉峰深压,手慢慢攥紧了椅子扶手:“崔胤只有这一个儿子,绝不会坐视不救。自从圣驾返京,崔胤就一直在帮陛下招募士卒,对外说是京师禁军太少,在神策军之外又建了一支龙武军,其实是为了防备朱温。崔朱二人表面上互为奥援,其实早已貌合神离。朱友伦是故意借清姿羞辱崔氏,个中情由复杂,与清姿并无干系……”
夏谨言说着看向齐夫人:“你给你堂兄写一封加急书信,把今天的事情跟他说一说。朱温那边收到侄子身亡的消息,必定派人来查问。你堂兄在朱温的汴州府做掌书记,若朱温派使者来京查问朱友伦死因,求你堂兄打点一下使者,勿让清姿牵涉进去。”
齐夫人冷笑:“如今出事了才去巴结我娘家?他们投靠朱温时,你百般鄙夷。我早劝你也投靠朱温,你就是不肯!你若早日亲附朱温,如今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就是你,而不是崔胤了!”
夏谨言被齐夫人一通训斥,只是不语。
清姿见父亲在嫡妻威势下不敢吱声,抬起头来直视齐夫人道:“我看那朱友伦对崔邻全无尊重之意,爹爹就算攀附朱温,朱温未必瞧得起爹爹。除非爹爹愿意彻底放弃忠臣风骨
,屈膝讨好拥兵自重的逆臣!”
齐夫人见清姿惹了大祸还敢顶撞,且自居正义,直斥她娘家兄弟攀附逆臣,顿时怒气上涌,再也顾不得身为嫡母的端庄,一拍椅子扶手:“不孝女,你怎么跟我说话的!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怨我拒了河东的婚事!怎么,与河东结亲就不是屈膝讨好逆臣?李克用又比朱温忠心多少?要说他与朱温有何不同,那就是他这几年被朱温打得抱头鼠窜,连老巢晋阳都差点丢了!”
清姿气得肺都快炸了,她自幼受云怀珠影响,在云怀珠嘴里,晋王李克用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梁王朱温是卑鄙无耻的乱臣贼子。
更何况,晋王是她从十二岁就恋慕的少年的亲生父亲,岂容他人这般诋毁!
清姿一双媚眼恨恨地瞪着齐夫人,玉白小脸被愤怒染得通红:“晋王当年也曾立下勤王大功,迎回圣驾,却并没有派兵马驻守京师、控制皇上,哪像朱温——”
“够了!”夏谨言低喝一声,“现在是争论谁是忠臣、谁是逆臣的时候吗!”
齐夫人和清姿都不再说话,清姿垂下头去,鬓发飘垂下来挡住了脸颊。齐夫人则冷冷盯着这个不是她亲生的女儿,眼底翻涌着无尽的怨毒。
夏谨言见妻女都安静下来,便道:“邦杰,清姿,你们先下去吧,这几日好好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许去!我过会儿派人去孙指挥使那里打探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