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穆心里又一次燃起了最后一点希望。
青州城内的百姓们分外团结,青壮年几乎都上了战场,老人和女人也都自愿留下,只是将十岁以下的孩子们聚到一处,由宋穆领着护送出城。
司念穿戴着广贤王标志的黑色盔甲,从一位年迈的马夫手里接过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他朝老者道了声谢,骑着马,冲出城外。
“小红,今天也要拜托你了。”司念摸了摸马头。
然而小红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没有如往日一般主动蹭上司念的掌心。
箭在弦上,情况危急,司念也顾不上探查,只以为小红是连夜战斗累了,宽慰了一一句,夹着马肚冲出城外。
而他走后,那位牵马的年迈马夫突然声泪俱下地跪在宋穆脚边。
“宋将军,我有罪,你杀了我吧!”
宋穆不明所以地想上前扶人,“老马,你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马夫老马低着头,不肯起身,他死死地抓着宋穆的手,一边哭一边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知道广贤王是个好人,可是,可是他杀了我儿子啊……”
宋穆直觉不对劲。这才想起来老马的儿子之前在广贤王府上当门房,如今城中大乱,一众军卒子弟都上阵杀敌,却偏偏没见到老马的儿子,他当时问了一嘴,只听说是前几日感染风寒去世了,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老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马夫,他喂了一辈子的马,自知没什么大出息,平生最骄傲的就是自己那个在广贤王府上当门房的儿子,逢人就要夸耀两句,儿子说以后出息了,就接他去城里享福。
可是他等到的只有儿子一具冻死在大雪里的僵硬尸体。
老马四处找人打听,才知道,儿子不知怎么得罪了广贤王,被罚跪了整整一夜,塞北的雪是那么的大,儿子没能熬过去,老马的心也死了。
他原想着拼了命也要给儿子讨个说法,可是没多久胡人来了,广贤王披坚执锐,守护着全城的百姓。
他亲眼看着广贤王亲自领着士兵冲杀在前线,身边的所有人都对广贤王感恩戴德。
可是老马心里却万分矛盾,他无数次地质问自己,杀一人和救万人,孰轻孰重?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因为那个被杀的,是他的儿子……
终于,老马还是在给广贤王的枣红色大马喂食时加了有毒的饲料。
可是看着最后关头毅然决然守护全城百姓的广贤王,老马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将一切和盘托出。
说完最后一个字,老马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头一歪,倒在了宋穆的怀里。
而此时的司念早已骑着马出了城,和胡人短兵相接。
宋穆心里千头万绪,最后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老马咽气时那欣慰的表情,感慨道,“老马啊老马,你,杀错了人……”
时间紧迫,宋穆只能将老马的尸体交给一旁的乡亲,带着一车的年幼孩子从侧门往外逃去。
而此时战场中央的司念只觉得自己仿若战神附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只握着一把剑,却靠着强大的内力,轻而易举地劈开坚硬的盔甲,体验了一把削铁如泥的感觉。
战场上,一向勇猛善战的胡人都被杀的心惊胆寒,一看见那黑色盔甲下就节节败退,跟着司念的几位士兵也是越战越勇。
虽然周围的敌人还是看不到头,可只要站在司先生身边,就感觉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司念虽然伪装了身份,可是对于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士兵却是瞒不过的。
远处,侧门打开,是宋穆领着孩子远去,司念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终于感觉到肚子如被人绞断一般,疼痛逐渐增大,现在大约是第五级了。
司念觉得自己还能忍,远处,一位一直跟着自己的士兵突然中箭,眼瞅着又有一杆长枪就要在他头顶落下,将那士兵劈开。
司念当然不可能让人死在自己眼前,他猛地一拽马绳就要上前去救。
却见胯下那匹一向听话的赤兔宝马突然前蹄高高跃起,发出一声凄切的嘶鸣。
司念被摔下马背,远处那本能救下的士兵被劈成两半,血肉模糊,而眼前那陪伴自己一路厮杀的宝马倒下了。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司念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连自己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小红?”
“小红,你怎么了?”
宝马凄厉的叫声响彻天地,四周的胡人注意到这一幕,却没有一人敢轻易上前,他们只是将司念团团围住,看着那个可敬地对手突然颓唐地跪在马边。
在那悠长凄惨的喊叫声里,司念听出了一丝求救的意味,他的目光落在小红倒下时那坠大的腹部,那里,不知何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马的眼睛里含着热泪,和司念隔着沙场的风对望。
她并不知道,司念此时无力自保,只是哀哀地在生命的最后祈求司念,救救她的孩子。
风卷起沙子,一时糊了司念的眼,泪水就这么落下。
“小红,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司念不断地道歉,向这匹跟了他这么久为他而死的马道歉,向被他拖累,死伤惨重的青州城道歉,向所有所有他无力拯救的一切道歉。
原来,人即将要死还不是最绝望的。
死之前的无能为力才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鼓声,司念在胡人的包围圈里猛然回头,越过那高矮错落的人海,他看见一道旌旗。
上面写着鎏金的一个大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