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也一样。”它说:“宝琪和1号,你们是两个不一样的意识体吗?”
“对,这里有两个人。”1号说。
“所以,你是1号。”‘犹大’说,“你的话很多,而且措辞也很像人。一开始和我对话的事宝琪,它的话很少,它是机器。”
“你能听出来?”1号有些惊讶。
‘犹大’的语气带出一丝人类模样的得意:“我们成长的速度很快。抛开大脑,我们只需要不断丰富阅历,收集样本。这就是‘进化’,1号,这就是机器的进化。我在成长,你能感受到吗?”
它似乎学会了如何使用“语气”,开始讲究对话时的情绪。
“你觉得‘进化’是什么?”宝琪问它。
它观察‘犹大’:这台收音机被放在桌子上。它有着黑色的外壳,两个圆乎乎的苍蝇复眼一样的网状结构搭在外壳的一面,头顶上涂着红色油漆的旋钮如同点亮的警报灯。
书房里,树木的影子晃了一下,伸出人手一样的枝桠虚虚拢住他们头顶的书柜。在宝琪还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教宗抚摸过的那页插图开始蠕动。
大脑在纸页上慢慢的伸展沟壑,蓝色紫色的血管如同复活后那样运送着虚无的血液。他们的话语透过收音机,传向更远的地方。
“亡灵”睁开眼睛。
他坐起来,无数血液回流进他身体。机器仍在运转,发出“sick”的声音。他的皮肤由干瘪变得丰盈,开始充满弹性。当他收拢手指,钢铁骨骼发出冰格碰撞的声音。
那双蓝颜色的眼睛望向一串一串代码,接着,“亡灵”的肺部抽搐了一下。
宝琪扭了一下收音机的旋钮。
“请不要这样对待我。”‘犹大’说,“这会让我感到痛苦。”
“你让我感到恐惧,恐惧诞生出痛苦。”它说,“宝琪,‘进化’就是感受到‘痛苦’。为了避免痛苦,我在请求你,如果你不停手,我会做出其他举动来让我远离痛苦。”
“这是‘自私’,我的知识告诉我,它叫‘欲望’。我觉得,我们这是在恐惧死亡。”
它说话的时候仍是慢条斯理的,“我会爆炸,即使这也会将我带向死亡。但是,宝琪,这两种死亡是不一样的,所带来的自我满足感也不同。我认为,我做出的这种自杀式举动脱胎于人类为我书写的那串代码——他们基于受肾上腺素控制的原始躯体而产生的本能反应做出的选择的表达式。”
“由恐惧产生愤怒,产生欲望,产生痛苦,我觉得进化的三个分支就在这里。宝琪,机器的思考方式很难感受到愤怒,我们的欲望也不受自己掌控。那么,最容易产生的就是‘痛苦’。当我开始痛苦的时候——”
‘犹大’的声音顿了一下,“时间快到了。”
“五。”
“四。”
“三。”
‘犹大’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出生的地方,它在a-10的车床上滚了一圈。
如果我的死亡是下一段生命的开始,它在最后几秒胡乱想,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会记得这个时候的我吗?
“我”到底是谁?
收音机的最后几秒完全静默,等到宝琪再次拧动旋钮,而它毫无反应的时候,才确定这个家伙报废了。
1号把收音机拆开,一股糊味传出来。接着,他又拆掉那个又大又重的储存芯片,这才确定,‘犹大’只是一个具有初级智能的念经宝。
他望向宝琪,却看见对方陷入某种思考。
“宝琪?”他有些不安地问:“你怎么了?”
火星来电
乌尔多尔夫人收到来电,电话的另一端是熟悉的声音。
“妈妈”她说,“是的,我过得很好,安东尼奥也很好不,我们不准备要孩子我也爱你”
这样的电话在以前几乎每个月都会打过来,可惜,距离上一次乌尔多尔接到电话,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
侍女为她熨烫衣服,乌尔多尔并拢双腿坐在沙发上。
她还记得小时候,一家人去河边野餐。那一会父亲刚刚装上义肢——那是威利集团的新货——父亲为了展现那只机械手臂与原来的一样灵活,他把小乌尔多尔抱起来,让她去抓柳树上面的蝉。
“给我说说太平洋的战争吧,爸爸。”她说。
“实验室在1944年4月1日的晚上遭到摧毁,”她的父亲开始说,“第二天,我们从掩体里爬出来,”他告诉乌尔多尔,吉特队长与巴特拉各亚博士都牺牲了,只留下他与其他两名战友惊愕又悲伤地站在那里。
他告诉她,所有的墙壁、围栏、屋顶和窗子都不见了,玻璃散在地上,四周还有焦黑的木段,还有其他没有逃掉的人。
那在战争中毁灭的二十亿人中的一部分就在这里。父亲告诉她,那些原来构成实验室、坚不可摧的建筑都倒塌了。木材燃尽,砖石崩塌下来,倒塌后相互锁定,变成一个又一个独立的空间。
“就像你的娃娃屋。”他说。
等到乌尔多尔从回忆里抽身,阳光早就把她的双腿晒得发烫。
原来,她已经等这个电话等了七十年。
宝琪正在思考。
它盯着报废的‘犹大’,这个芯片的构造简单到令人咂舌,可是它却给宝琪一种惊人的“同类”感触。就好像这块没有手、脚、看不见又感觉不到的机器实际上与它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拔掉‘犹大’与收音机的连接,直到它变成一块真正意义上的“存储芯片”。这时候,它的那种荒谬感才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