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琮鄞抬头,他的伤还没好全,面如纸色,唯有额头上包着的纱布殷出点红色,清隽的面容被衬出几分可怖来。
薛怀臻被眼前的模样吓到了,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软了口气:“只是去走个过场,道一句歉,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呵。”
突兀的笑声在这样的环境中格外的尖锐,叶琮鄞扬起唇角,黑眸中蕴含的情绪却凉得透彻:“道一句歉?”
听起来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但藏在道歉之下的,是盖棺定论的“抄袭者”名号。
薛怀臻自己也是画家,当真不明白这三个字一旦背负,就是职业生涯中永恒地耻辱吗?
他明白。
只是权衡之下,觉得这样处理会是最好的结果而已。
“那你想怎么样?”薛怀臻被凉薄的眼神刺到了,他脸上的柔情僵住,语气也变得刻薄起来,“让徐汇成承认是他抄袭的你?即便他手中有完整的草稿,即便他比你更早提交画作,即便——”
“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叶琮鄞仍旧平静,如同深邃无波的古井,难生波澜。
画作不会说话,但它们却能展示作画者的灵魂。
就像灵魂无法复刻,笔触、构图,色彩,风格……也同样难以模仿。
那幅画的作者究竟是谁,旁人或许看不分明,薛怀臻呢?也看不清楚吗?
他们相识二十余年,从牙牙学语一直到如今,几乎每个人生阶段都有彼此的参与,即使后来渐行渐远,他也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薛怀臻会站在他的对立面,站在剽窃者的立场上要求他承担起罪名。
太荒谬了。
薛怀臻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证据确凿,我又有什么办法?告诉组委会你没有抄袭,证据是我了解你?”
“我知道。”叶琮鄞放下苹果,仅仅几分钟,暴露在空气中的果然便被氧化成了微黄的色泽,“所以你以我的名义同徐汇成协商,让他高抬贵手,不要计较,所以你同组委会说,在徐汇成提交画作之前你曾亲眼看见他构图,”
“薛怀臻,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
也好过他一醒来,就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就算我什么都没做,然后呢?”薛怀臻收紧双手,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指责,语气急促,“就能改变什么吗?你没有证据!继续争辩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把这件事闹得更加难看而已!”
“比起去争辩无法改变的事情,把损害降到最低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叶琮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薛怀臻。
他早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不断疏远。也许是因为他成了旁人口中的善妒者,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也许是因为彼此间不断扩大的距离。
但无论是何种情景,他都不曾设想过薛怀臻会将利益权衡放在首位。
“不是我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叶琮鄞盯着薛怀臻的双眼,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没人相信、被组委会除名、再也不能参加比赛,都无所谓。”
倘若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他往后要如何面对自己?
薛怀臻微微颤抖,却仍旧梗着脖子不愿低头:“两个月后,徐汇成就要去国外进修了,到时候,就算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会后悔。”
脚步声逐渐远去,病房重新归于沉寂。叶琮鄞叹了口气,看向病床上的女人。
植物人的衰老进程比普通人要慢很多,七年过去,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仍旧美丽动人。
“抱歉,妈妈。”叶琮鄞垂着头低声道歉,他早已长大成人,但在母亲的面前还是无法控制地流露出最为脆弱的一面,“让你听见这些不好的东西。”
“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不知名的风吹动窗帘,令阳光捕捉到了机会,得以在瓷砖上留下明晃晃的光斑。
床头柜上的花束被风吹的摇曳,一瓣娇艳欲滴的花瓣飘摇着凋零,恰巧落在了叶琮鄞的手心。
仿佛……是母亲无声的回应。
心底的郁气散了不少,叶琮鄞起身道别:“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房门合拢发出轻轻地咔哒声,没人注意到,病床上,女人的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宛若困于茧房中的蝴蝶,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尝试挣脱牢笼。
……
头上的伤还没好完全,但即便不算上昏迷的那段时间,他也在医院里住了三四个月了,实在是对这里的消毒水气味深恶痛绝。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办理好出院手续,同医生护士道别,打了车,报出的地址却不是叶家老宅。
住院这些天,别说来人看望了,就连电话都不曾有人打过。叶琮鄞知道原因,无非是父亲觉得他丢人现眼,故意晾着他罢了。
对于他抄袭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例外。
一想到回去就要面临无休止地斥骂指责,叶琮鄞便觉得还没愈合完全的脑袋更疼了,倒不如在外面躲着,清闲几日。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叶琮鄞下了车,却没进去,而是拐弯去了对面的宠物店。
挂在玻璃门上的风铃因为有人进入发出清脆的响声,叶琮鄞刚走进去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坨白色的影子猪突猛进地从里间冲了出来,一头撞上门口的半身栏杆。
狗脑袋和铁杆碰撞的声响听的人牙酸,雪团子似的大狗却半点不觉得疼,扒拉着栏杆,吐出舌头“斯哈斯哈”的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