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人和小夜子都在那里,果然是兄妹啊,一般狭长古典的眼睛,色彩强烈的黑发,眼角斜飞时,就有一种刺破人心的威仪。
“左大臣是不是下手了?”小夜子拈起一粒饱满的葡萄,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剥开。
“嗯。”
“留衣,你的饵下得也够久了,可以收网了。”
“……”
“怎么了?”
“我明白了。”
“留衣……“放下手中骑射用的乔木弓箭,一直沉默着的征人似乎用他那看穿一切的透彻眼神注视着留衣,慢慢地,变得严厉,苛责,突然,挥起手,狠狠打在留衣脸上。
“你不必要去想一些朝苍家以外的事情。”具有残酷气息的薄唇吐出冷冰冰的字眼。
闭上漆黑的眼睛,没有去碰触那一大片红肿。“是。”
快要黎明了,古老的树木将凉荫织成一块块有斑驳水纹的素布,层层叠叠地罩下来,透不出光亮。
没有掌灯,留衣在屋里坐了一夜,胸口难受得紧,五脏六腑都好像要吐出来。
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无论何时只要随波逐流就好,往后的人生也打算这么过下去了。
冬去春来,樱花每一年都会绽放,然后很快地凋谢。
母亲喜欢唱着古歌,在樱花林中散步,长长的艳丽的衣摆拖在地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和樱花瓣。
——如花色渐凋,吾身亦同命,就像樱花的颜色,渐渐调色残谢般,我的美丽,在将来也会消失不见吧。
这个时候,小小的留衣总是会想,为什么呢,既然明知道会凋谢,樱花为什么还要盛开呢?
长大以后才开始明白,或许,樱花就是为了凋谢而绽放的。所以,才可以开得如此美丽,如此忧伤。
幕六想起来,那就像南柯一梦
茭白花盛开的夏日黄昏,若叶在廊前挂上用莎草编织成的帘子。因为个头太矮,不太容易弄得齐整,十郎左一干武士被迫在侍女们的哧笑下,铁青着面孔出来帮忙。
月亮出来的时候,留衣和小督一起眺望如雨的流萤扑向草帘,真有一股说不出的悠闲。凝结着露水的草丛的阴影里,还可以听到一两声细若游丝的虫鸣声。月光好像霜一样洁白,细细密密地从变幻多姿的云上洒下来。
一时玩兴大起,留衣脱口而出:
明明皎皎明明皎,
皎皎明明月儿明。
小督整了整长发,薄罗衫下的白绫单衣露出小小的一条边,紧接着沉吟:
少年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
侍女们从深井里捞出冰镇的水果,洒上露水,装在黑漆木盘中,嬉笑玩闹着一个接一个端进里屋。
若叶自庭院门口一溜烟小跑进来,带来了八镜野大师的叠书。
外表白内里绿的纸上,开头是惯性的季节的问候,剩下的就是邀请留衣去照常皇寺欣赏不忍池的莲花。
“原来又到莲花开的时候了,这次叫上白石君一起去吧。“
虽然笑着这样说,可在若叶“如果想去就应该先调养好身体“的凶狠瞪视下,只得被迫又灌下好几碗清凉的汤药。
因为暑热的关系,特地一大早就出门,却在左大臣那里耽搁了,天草征一郎对他们频繁的交往似乎大为不满,来梦费了好大的劲才偷偷溜出来。
早晨的白雾散去后,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灼热的,车子里的暑气把留衣逼得喘不过气来,虽然若叶不停地替他摇着扇子,可脑子里还是一片朦胧,和来梦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在红木门前下车,几乎被若叶拖着走进寺内,当下就清爽多了。寺里树木环绕,层层叠叠的树枝遮住了刺眼的阳光,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的世界,如梦似真。夏日蒸发的水气,使得空气里充满着绿意的湿润感。
八镜野很早就在那里等候了,迎上来时,见到留衣身畔的来梦,怔了一怔,不禁困惑地看向留衣。
“这位就是让你破了那个不画人像规矩的人?“
“嗯。“笑眯眯地把困窘的来梦推到自个前面。
“难怪啊。“拉下身体,和来梦平视,有着沉稳眼睛的年轻僧人微笑了,温柔的,令人无由得难过起来的声音,“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那样淡泊的笑容,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而眼角忧郁的线条,却让留衣和来梦同时觉得,眼前的年轻僧人似乎早已经厌倦了世俗,却有着无法解脱的烦恼。
八镜野把两人带往莲花盛开的前院,不忍池中盛开着无数的莲花,大而厚实的莲叶散发着浓浓的绿意,互相摩擦后立刻分开,在小小的水面中倒映出寺院屋脊上的凤凰。花瓣犹如白娟,只有花尖上呈现鲜丽浓淡的色调,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的腰肢,却有着天生的凛然姿态,花香并不太浓,在水气的笼罩中,弥漫出透明而清冽的气息。
“我帮你们去准备茶点,尤其是留衣,这么闷热的天气,还是喝一碗汤药吧。“
这样说着的僧人,从两人面前离开,他的瞳孔就像夏日的天空,有着独特的慈祥感。
留衣抱着膝盖在屋檐的走廊上坐下,来梦也弯下腰坐在他身畔。风穿过莲花池吹过来,绿得澄澈的颜色,闭上眼睛,好像身躯内部也被吹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变得洁净起来。
“真的很美啊。“
来梦小声地赞叹。被这样的莲花包围着,似乎可以忘记一切,连世俗的烦恼都变得越来越遥远。
“嗯。“歪了歪头,留衣把尖尖的下巴靠在膝盖上,“以前,我每次到这里看莲花,都总觉得如果这样一直看着,也许就可以找到通往极乐世界的方法,不过……“突然吃吃笑了起来,“象我这样的人,大概是去不了的,我…更加适合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