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昭肩膀怔了下,眼尾流露出几分嫌弃,唇角带着几分说不上是嘲讽还是觉得好笑的弧度,眼看着阿意还想要继续尝试,淡定开口道,“我听得到。”
言下之意是,你想说什么就老老实实躺在那里说吧。
阿意轻轻“啊”了声,眨了下眼睛,虽然还没理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会突然就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但心里到底还是一直挂念着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于是便先凝了心思,再次开口道,
“五哥哥,你怎么过来的呀?”
怎么过来的?问的自是不可能是走路过来的还是坐马车过来的,纪昭面上不显异样,只在微微垂了眼帘暗自揣测小姑娘问这话是何意。
阿意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反应,见状心里立马一紧——
她刚醒来时想要立马见到五哥哥是怕五哥哥出了事,现在却更害怕自己非要见到五哥哥反倒是害了他。
她之前听阿伯说过一次,五哥哥不能到寺院里面来,可现在,她却执意将人喊到了厢房——
厢房?不对,这里不是她住的那间厢房,那这里是哪儿?她怎么到了这儿?
越是去想,脑子里就越是空白,疼痛也紧跟着而来。
阿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像溺在了水中,视线模糊一片,像是被沉甸甸的东西缠绕拖拽着下沉,但是周围却又有莫名的炙热不断逼来,她不断挣扎,却逐渐没了力气——
直到耳旁传来她熟悉的声音——
“姜意,姜意?”
眼看着床上的人不过是几个呼吸间额头上就蒙上了一层汗水,纪昭眉头紧蹙,转头就要扬声喊外间候着的丫鬟去找大夫过来,但才出口一个字,就被一声轻到像是梦话的声音打断了,
“五哥哥——”
她呼吸还没平稳下来,一双眼睛里笼罩着雾蒙蒙的水汽,“五哥哥”几个字说出来像是不安的试探又像是迷茫中无意识地寻求安慰。
纪昭垂眼看去,动作微微凝滞,一直笼在眉梢的不耐忽而就淡了几分。
——眼前的人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姑娘而已。
还是个大病一场的小姑娘。
他微微弯了点身子,“我在。”
谁料话音才落下,就看见小姑娘眼中的水雾凝结成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滚下来。
怎么这就哭了?纪昭肩膀一僵,开始有些后悔刚刚一瞬间的心软。
但到了这一步,也没法说走就走,只能继续开口,“别哭了——”
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就看见小姑娘自己拿了帕子擦了眼泪,只是擦得有些潦草,眼角还有几滴已经浸入了枕面上消失不见。
阿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五哥哥一开口她就鼻子发酸委屈,现在眼泪一通乱流,情绪反倒是稳定了不少,连带着脑中思路也跟着清晰了不少——
这里既然不是千佛寺的厢房,而且刚刚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似有恶意,五哥哥的身上脸上也不见异样……别的不敢肯定,但至少可以确保此刻还用不着为了安危着急。
此番一想,阿意再开口时虽还带着浅浅鼻音,但是已经少了不少刚刚的不安。
她又理了理思绪,越想越觉得很是有些不可思议,“五哥哥,我,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阿意沉浸在如何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没注意到床边少年适才眼中闪过的异样。
她继续道,“我以为我们还在千佛寺上,要下雪了,然后,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五哥哥说要来看自己?不对,不对,中间还有什么?
眼看着小姑娘的眼神又开始不对,纪昭眉心微动,突然开口道,“然后你被钟家接了回来。”
他声音虽不大,但却成功截断了阿意的思路。
阿意自己无意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被钟家接了回来?
钟家?她明显没反应过来这个钟家是谁家?又为什么要接自己回来?
纪昭起初还怀疑过着小姑娘莫不是在装病,现在倒是多信了几分。
对上小姑娘疑惑的眼神,他借着自己之前得知到的信息,尽力重组了一个过程出来,“你生病了,你外祖父放心不下,把你从京城接了回来。”
外祖父?阿意缓缓眨了下眼睛,这样吗?她的确记得自己的外祖父家是姓钟,但——
但是自己怎么会一点儿都不记得外祖父接自己的事情了?
不待她开口问,纪昭已经继续道,“你前几日摔了脑袋,忘记一些事也正常,大夫说过些日子就会恢复——”
他正说着,却见阿意突然瞪圆了眸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摸样,呆呆看着他。
这就被吓到了?
纪昭哑口,耐心将要告罄——
可是下一瞬就看见小姑娘眼睛中闪烁一种奇异的光芒,连带着声音都是上扬的音调,“五哥哥,你,你好像长高了?!”
“……”
几句话之前还哭得满脸泪痕,现在却又兴奋地不停打量,纪昭压下疑惑,干脆稳坐不动,由着阿意的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一直等到阿意自己耐不住了,才开口道,“看出什么了?”
有没有看出自己根本不是她的五哥哥。
更未在她说的什么千佛山寺后山住过。
他说这话其实倒是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名姓与来历。
阿意还沉浸在将她记忆中的五哥哥和现在的五哥哥进行比较的事情中,闻言,一脸认真道,“突然一看,五哥哥你好像变了一点,但是仔细一看,却又一点儿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