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玦带着她往书房走,将近走到书房外,青玦道:“公主今日烦闷,慕姑娘要小心些侍奉。”
慕椿叹了口气,只怕她再怎么小心翼翼,也逃不过苏郁要发落她,但她还是很感谢地说了一句:“奴婢明白,谢总管。”
书房里掌了灯火,远远望着通明一片。
慕椿在外头请了安,得了准允就走了进去。
苏郁身上穿着绛紫朝服,似乎刚从宫中回来,俊朗的眉间带着些许疲惫的神色。
“公主……”
“嗯。”苏郁道,“把左边架子上的與图拿来。”
“是。”
那與图用布袋子套着,慕椿捧着放到案上,苏郁皱了皱眉头,自己将袋子打开,摊开與图。
“再添几盏灯过来。”
“是。”
慕椿搬来几盏绢灯摆在书案上,借着灯光,也看清了那张與图,是狼蚩境内的與图。苏郁圈了几个地方,慕椿发现,这图因为年代久远,明显有几处错漏。她正思忖着要不要开口时,苏郁突然叹息,喃喃道:“怎么会找不到呢。”
大周部署了五万精锐,深入狼蚩境内,将整个狼蚩王庭都打下来了,却找不到那支由狼蚩王率领的主力究竟藏在哪里。
苏郁入宫同几个大臣商议军机,可几人商议了半日,也给不出一个结果。
慕椿记得,大周同狼蚩这场仗大了将近三个月,周军每日派斥候十里搜寻却一无所获,一旦时间久了,粮草消耗殆尽,后方补给不上,若狼蚩借机反扑,只怕是要死伤惨重。
她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应当还能挨得下一顿打,于是低声道:“公主……”
苏郁蹙眉,她并不想这个时候再和慕椿置气徒惹烦闷。
“我如今不想发落你,没事了就去墙根儿底下跪着等吩咐。”
慕椿道:“公主恕罪,奴婢想……公主可是在忧心狼蚩的战事?”
“那又如何?”
“这张图……”慕椿试探着伸出手,按在几个被苏郁圈起来的地方,“这几处,其实画的不大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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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慕椿除了挨打就是挨罚
后期,苏郁除了心疼慕椿就是心疼慕椿
罚你数钱
“此图是当年大将军凌赫领兵攻入狼蚩时所画,十数年来军中都以此图行军布阵,从未有过纰漏。”苏郁冷笑,“你不是这个时候都在算计我吧?你好大的胆子啊,慕椿。”
慕椿道:“奴婢不敢。”她指着那上头几处地方,“奴婢曾在大业十二年跟随三皇子出使狼蚩,曾亲上过狼蚩王庭附近的几处高岗,譬如此处高坡,在当年就已经挖出一道天坑供狼蚩部队操练。还有这里……这里原本是狼蚩境内一条河的支流,但那时河流干涸,河床裸露,早就化作了一条沟谷……奴婢想,也许是與图上的错误才使得大军找不到狼蚩躲藏起来的兵力。”
她说罢,终于低着头跪在地上:“奴婢冒犯公主,请公主恕罪。”
苏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她看着灯下这份早已泛旧的與图,又看了看地上垂眸而跪的慕椿,权衡之下,终于开口:“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慕椿默默站起身,苏郁指着上头几处地方,慢慢修改过来,又问:“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慕椿看了看,伸手指了指去狼蚩王庭八十十里外的雁荡山。
“这里?”苏郁疑惑,“难道狼蚩还能移山填海?这山,旁人可上不去。”
慕椿却道:“奴婢觉得,狼蚩的军队,应当就藏在此山中。”
“为何?”
“在奴婢出使狼蚩那一年,就耳闻狼蚩在修筑工事,后来随王军离开时,在雁荡山下远远看见了一批奴隶在劳作。我想……他们应当在这里修筑了栈道或是索桥,从雁荡山北可直捣王庭。”
那一瞬,苏郁冷冷地注视着慕椿的双眸。
她在那其中,见不到一丝畏惧,见不到一丝惶恐,除了颇为自负的得意,只有一丝豪赌的意味。她想,其实这才是慕椿,那个帮着三皇兄和她斗了七年的慕椿,那个才华横溢,足智多谋,傲气而伶俐的慕椿。
那个对她称奴道婢,挨了几下板子就哭哭啼啼的人,只是她装出来的。
“慕椿,我听你的。”苏郁笑道,“若是此战赢了,我就奖赏你,若是输了,我不好过,我也要你生不如死。”
慕椿攥着衣裳,不禁出了层冷汗。
她倒不觉得自己的想法会出错,只是怕苏郁所谓的奖赏,毕竟……苏郁最厌恶的,就是昔日那个狡猾算计他人的自己。
自己在她面前装得惨一些,苏郁见状解气,气消了,自己就能好过些。
越是让苏郁觉得自己得意,她越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慕椿暗暗叹息,只怕无论输赢,不好过的都只有自己。
那一晚慕椿回到屋里时,正是月影西沉,星河流转,依稀听得到几声隐约蛙鸣的时候。她忍着痛沐浴,胡乱给自己抹了药,倒在床上的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
从三皇子府上被押到大理寺,又从大理寺到了五公主府,命运就如同一只手掌,翻覆之间就让她一无所有。这么多年,为了报答三皇子的恩情,自己把能算计的都算计了,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不但什么都没有,甚至还沦落到了昔日的敌对手里,受人折磨。
慕椿也觉得有些好笑,古人写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原以为那光阴遽变就够残忍了,谁知道这人间的变故比光阴还要残忍,眨眼间就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