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一一见过,众夫人见她标致和悦,无不称扬,海生花一一的吩咐众人:“都不许在外走漏风声。”
后院婆子侍从都素惧海生花的,又见海生花与这十六夜夫人皆是公主下嫁,都知道关系非常,都不敢管这事。
后院众女子中唯有花散里夫人一人最为善妒,见海生花已收拾房屋,况在服中,不好倡扬,自是正理。
海生花变法将服侍十六夜的侍女与乳母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三个侍女送她使唤,她暗暗吩咐院子的下人们:“好生照顾公主,若有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帐。”
自己又去暗中行事。合家之人都暗暗称赞说:“这等贤惠的夫人,此间少有。”
其实,虽然来了个十六夜公主,海生花也未必全被压倒。然而海生花一向专宠,无人能与并肩;如今新来的人姿色既艳,年纪又轻,威势盛大,足可凌人。
但她绝不形之于色,十六夜进府后,她亲自准备迎接,事无巨细,都料理得十分周到。刹那猛丸看到这般模样,觉得此人越发可敬可爱了。
十六夜入府后的几天,刹那猛丸夜夜伴她宿。海生花多年以来不曾尝过独眠滋味,如今虽然竭力忍受,还是不胜孤寂之感。她越发殷勤地替他出门穿的衣服多加熏香,那茫然若失的神情,非常可怜而又美丽。
刹那猛丸想道:“我有了这个人,无论发生何事,岂有再娶一人之理。都因我自己性情轻佻,意志薄弱,行事疏忽,以致造成了这个局面。”
他自知薄幸,沉思细想,泪盈于睫,对海生花言道:“今夜我于理不得不去,请你容许,今后若再离开你时,我自己也不能容许了。不过城主大人倘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他左右为难,心绪缭乱,样子十分痛苦。
海生花微微一笑,答道:“你自己心中都没有定见,叫我根据什么理由来做决定呢?”
这分明表示他的话毫不足道,竟使得刹那猛丸不胜羞耻,手支着颐靠在那里,默不作声。
海生花取过笔砚来,写道:“欲将眼底无常世,看作千秋不变形。”此外又写了些古歌。
刹那猛丸取来看看,觉得虽非正大之作,却也入情入理,便答吟道:“死生有命终当绝,尔我恩情永不衰。”写毕,不好意思立刻离去。
海生花说:“这叫我多难堪啊。”催促他走。
刹那猛丸便穿上轻柔的衫子,飘着芬芳的衣香,匆匆出门而去。她目送他走,心中很不自在,她想:“这两年来,我也曾担心以后是否还会发生事情,诚能如此,则今后便可放心。平安无事直到今日,岂知又发生了这件难于告人之事。世事如此变化无定,今后很可担心。”
海生花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众侍女相与议论:“世事真是变化莫测啊,我家将军拥有许多夫人,但无论哪一位,对于我们这位葛生夫人的威势,一向有所忌惮,因此平安无事直到今天。现在新来的十六夜公主如此神气十足,我们的葛生夫人怕不会就此让步吧。目前她虽忍受,以后每逢小事细故引起不快,定会发生种种烦恼之事呢。”
她们都很担心,但海生花装作丝毫也不得知,只管兴致勃勃地和她们闲谈,一直坐到夜深。
但她看见众侍女如此纷纷议论,觉得不大好听,便对她们说道:“将军虽然东一个、西一个地有了许多夫人,但是时髦、优越而能使他称心的人,实在没有,因此常有不足之感。如今我姐姐来了,真乃十全其美之事。我大约是童心尚未失去之故,颇想和她亲近,一起玩耍。但世人或许在妄加猜测,以为我对她心有隔阂呢。对于地位和我同等的人,或者比我低微的人,为了争宠,愤怒嫉妒之事自然难免发生。但我姐姐下嫁到此,在我们是光荣的,在她是委屈的,所以我希望她对我不要见外才好。”
侍女们听了这话,互相使个眼色,她们想必在说:“这真是太体谅人了!”
这几个侍女近年来都在海生花身边伺候,所以对她深怀同情。别的夫人们也都关怀海生花,有的送信来慰问,其中有云:“不知夫人作何感想,我等本是失宠之人,闻之倒还安心……”
但海生花想道:“她们如此推量,反而使我痛苦,世事本来变幻无常,何必为此自寻烦恼。”
晚上睡得太迟,违背向来常例,深恐旁人诧怪,心中有此顾虑,只得起身入室,侍女们就来替她铺被褥。然而夜夜抱枕孤眠,毕竟落寞寡欢。
夜风忽起,春寒袭人,一时不能入睡。生怕睡在近旁的侍女们听见了惊诧,身体一动也不动。如此独寝毕竟是痛苦的,深夜听见鸡声,不胜凄凉之感。
生辰
恐怕是海生花夜夜如此烦恼之故,有一晚出现在刹那猛丸的梦中。刹那猛丸惊醒,不知出了何事,心中甚是慌张。等到听见鸡声,便不管天色还黑,匆匆起身言归。
十六夜向来不愿挨着他入睡,自己睡在中国椅上,有侍女等睡在近旁服侍。
刹那猛丸自己开了边门出去,侍女扶十六夜起来目送。天色未明,但见一片雪光,此外模糊难辨。
刹那猛丸出门之后,衣香犹自弥漫室中,便有人独吟“春夜何妨暗”的古歌。庭中处处残雪未消,但望去与洁白的铺石无甚差别。
刹那猛丸走到西厅,一面低声吟咏白居易“子城阴处犹残雪”之诗,一面伸手敲格子门。因为长久没有夜出朝归之事了,所以侍女们都还在假寐,等了许久,方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