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见崔文敬为表自己绝不插手军务,有意避嫌之态,心里暗道了几声“老狐貍”,一笑了之。
他走至阶下,殿外满是亮目银色,又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怀悲感叹:“都立春了,雪为何还不化……”
一年又一春,身边的人也不知离去了多少。
一片细小的雪瓣吹入殿中,在这双睥睨天下的威目中融化,一抬眸,好似变为滚滚江流,涌向泱泱大地。
天边的云水流下,将京郊的山野淘洗得分外明澈。
“圣旨已下,燕王被贬为庶人,他受不了如此屈辱,已在狱中自尽。”
向无夜轻缓抚着骏马鬃毛,回头望了羽舟一眼,语带宽慰:“燕王的家产已被全数籍没,拨出部分用以安抚死者家属,并为其厚葬。”
羽舟脚下,就是她找到死者遗骸的地方。
尸骨已全被挖出,厚重的积雪覆盖了所有痕迹。山后的预备营已被封禁,无人的营帐、散落在地的军旗,无时无刻不在揭示一场罪恶血腥。
向无夜望着羽舟的背影,寒风犹似一把冷玉梳,梳开她一头青丝,自由在身后舞动。宽大披风包裹她原本娇纤之躯,脚上的马靴被雪水打湿,浸透踏野寻岭的尘土。
远方的层峦迭嶂,竟将她衬得沧桑。
向无夜迈一大步,站在她面前,“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就非得听越王的话吗”他把玩着手里的筚篥,认真说,“你想报恩,我没意见,但你不能完全对他俯首帖耳啊!你本应有身隐山水、行于江湖的自在,可如今却在画地为牢,将自己圈禁了起来。”
羽舟突然快步走向马匹,“人就是如此,死得其所,生之有命,你不懂殿下的傲骨,休要随意指摘!”
向无夜觉她固执,不情愿闭了嘴,靠在崖边,远眺云雪。
两人默不作声许久,向无夜从包裹摘下一囊热酒,从羽舟身后递过,“吃了暖暖身子,好赶路。”
“去哪儿?”羽舟疑道。
他解开马绳,“燕王已被惩处,不管越王用了什么手段,还算他有些血性。”一跃翻身上马,“我也想明白了,那些陈年旧事不能在心里生根发芽,得赶紧刨了,换成新的。”
羽舟抬眸,乍显惊喜之色。
向无夜一脸粲笑,向她伸出手,“来,上马。”
她不知那银色面具下的脸究竟是何模样,只见他头顶高束起的发在风中飘洒,腰间筚篥仿佛在呼啸中吟出苍古之音。
他虽被身世所囚,却能在江河湖海间奔腾出自在逍遥。
羽舟不由自主将手递了出去,一股极稳的力量,轻而易举将她带到马上。身后温暖的胸膛靠了过来,双手从两侧环至她身前,握紧缰绳。
向无夜道:“这些天,我仔细想了想,越王得到的线索无非不过就这么几个:梁王、我这个人,还有无向之剑。处置陈年旧事少不了翻腾旧物,所以我决定回趟青州门会,看看封存已久的无向之剑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带着些许顽意,低头贴近她耳边问:“姑娘可愿陪我?”
羽舟向旁侧一躲,冷道:“既然有了头绪,还不赶紧走!”
向无夜笑笑,一甩鞭,一声骏马嘶鸣在郊野中长荡,四蹄在雪河中飒踏出星,身后万重银琢冰峰如镜,映照着两人一马,影影绰绰,飞出山屏。
“钲——”
羽舟放出一支鸣镝,脆音在岫中萦绕出阵阵回响,跃过京城万千华顶的层层霜雪,轻抚上越王府的高台,落入林衿耳中。
他猛一抬头,屋檐之上,云天之下,尽揽入眼中:“是羽舟!”
许征绕至廊前:“向无夜答应帮殿下找证据了?”
“是。”林衿道,“羽舟离开时与我约好,若是向无夜同意,就以鸣镝为信。”
邢克来恰从眼前匆匆走过,嘴里不驻嚷嚷:“王府的白梅可算开了呦!”顺道招呼林、许二人去赏梅,“两位大侠就别在这儿当值了,快跟着殿下上梅园玩去吧!”
路过书房后院的下人们看见满园白梅,都不禁放下手中杂物,驻立欣赏起来。
朵朵白梅在枝头绽放,纯净胜似白雪,虽不如红梅娇艳,但如出尘仙子,傲立风中,自有一番别样风骨,为王府带来一抹富有生机的素洁。
许征和林衿兴奋走去,穿过花园小径时,远远瞧见严嬷嬷正一丝不茍地烫着衣衫。
许征向后一歪身,冲她喊:“严嬷嬷,不去赏梅么?”
严嬷嬷手中的活未停,慈笑抬头,“在别人眼里,咱们越王府的白梅园可是京城独一份儿。在我们这些老人儿眼中,却是年年如此,没什么稀罕的。”
许征笑了笑,“我看这衣衫烫差不多得了,您可别累坏了身子。”
严嬷嬷又摆出一副严苛古板脸,怪嗔:“差不多算怎么回事儿!就像这过日子,不能总是皱巴巴的,得烫平才好……”
今年,元珩驻居京师,又刚刚大婚,所以前几日云静见白梅已呈竞放之势,就提出要请亲朋好友过府,办个别致雅趣的赏梅宴。
王府多年未曾如此热闹,元珩见她兴致极高,就一口答应,说王妃是这府里的主母,此等内事全由她做主。
现下,宾客们都聚在池对面的凉亭和东西两侧的环廊上,边赏梅,边品茶谈天。
趁着此时梅园没什么人,云静尽情在里面穿梭。
欢跳间,片片纯白花瓣,如蜻蜓点水拂过她的眼睫,散落在领边的风毛上,风吹过,又飘飘然旋动在空中。
丹蓉急步走来,见四下无人,俯在她耳边道:“主子,撷英斋开张的事都安排好了,这个月外送的订单都已排满,若是如此售法情形不错,下个月铺子就可迎堂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