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被拖出堂,元珩闪亮的星目中泛出一股幽沉深邃。
“难道是府上出了细作?”许征上前,“但殿下才刚回来一日,府内之人忙无暇顾,怎会这么快知道盛师爷身份。”思忖许久,浑圆的眼睛又是一瞪,惊道,“是吴钦?他可能在路上就已经发现了盛师爷。”毕竟吴钦是往徐州走过一趟的人,这个线索极易得到。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雷鸣,像是又要下雨了。
若真是吴钦,他一个六品御史,到底在听谁的命,才会对元珩痛下杀手。
“马上去查吴钦背景。”元珩吩咐。
许征应是。
烛火微莹,将席上挺坐的脊背映得廖落孤绝。
许征心中泛起一阵心酸,他知道元珩坚持介入此案为的是什么,小心开解:“殿下,倘若此案不成,不是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回京前,元珩还派了手下去找一个关键人证。一位是他的贴身私卫林衿,另有一位隐士羽舟,是位身手极好的医女。
但这二人能否带回结果,尚无把握。
眼下,三日后的早朝至关重要,他把所有筹谋都压在慕容家那个聪慧的女子身上……
转瞬,三日里又过去两日,一切安静如常。
天安殿内,魏帝刚与崔文敬议过事,留他共进午膳,君臣趁机聊起了家常。
魏帝放下汤碗,“你没问问奕尘,他与安国公家的女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问也知道是假的。”崔文敬笑道,“退一万步讲,越王殿下若真的有心结识这位女公子,安国公也未必肯把女儿许给他。”
魏帝扬了扬眉头,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讲?”
崔文敬拿帕子拭过嘴说:“要不是这流言弄的满城风雨,臣都不知道安国公居然有个养在濂州的女儿。这几日才知,他已悄悄把女儿许给了小裴大人。若论门第,堂堂国公府嫡女配一位皇子绰绰有余,可国公爷却偏不往高处走,怕是心有顾忌。”
魏帝轻嗯:“慕容煜掌北境军权多年,世家大族都想拉拢,但他不喜邀功请赏,不涉党争,很知分寸,朕颇为欣赏,但……”一抹担忧浮上他的脸,“若长此以往,慕容父子军功名望太盛,难保不会生出危险的念头,恐不屑为朕所用啊。”
他轻叹着摇头,“前日听闻流言时,朕倒觉得慕容氏许给奕尘还真是桩好姻缘,结果让裴家捷足先登了。”话末无奈笑了下,言语间全是遗憾。
“只要还未过礼,陛下一道旨意,裴家还敢违逆不成?”崔文敬呵呵直笑,他知魏帝说出此言,必已心有此念,呷了口酒道,“慕容氏若能嫁入越王府,确实是一招能解陛下之忧的好棋。”
魏帝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原因有三。”
崔文敬一贯细水长流道,“其一,于陛下而言,此为牵制其他三族之佳举。如今崔氏势单力薄,以臣一人之力恐难顾全局,若是越王殿下能为您分忧,又有安国公的强大支持,便能为君所用,达到制衡多端之效。”
魏帝点头,他早有意让元珩入朝是为此,这点,确实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崔文敬道:“其二,于安国公而言,此为安抚之佳举。国公爷位高权重,却一向守矩,不偏拢任何世家,足证其忠心。如今柔然贼心不死,北境军仍是中流砥柱,为护北境太平,姻亲之联是为嘉赏,彰显您对安国公的安抚与信任。这便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注1)”
“其三,是于越王殿下而言。”崔文敬言语一顿,兀自笑了声,语带怅然,“恕臣直言,臣有私心,想替亡妹为外甥张罗门好亲事。臣听闻,流言传出后,慕容姑娘为证清白,甘愿出家为尼。此等不慕权贵,不献媚取宠的高洁品性,足见安国公教女有方,实为良配。”
此时,魏帝已是笑容满面,心道这姓崔的老狐貍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未多加思忖,便命道:“传旨,召安国公午后觐见!”
“陛下赐婚了?”
慕容煜回府后,云启听闻父亲被召进宫为的竟是此事,一时难以置信。
父子站在内府花园的湖心亭,看雨水淅沥成帘,朦胧浸润着雁北帝都,令人恍如错入江南。
回想方才在天安殿面圣的情景,慕容煜此时再与长子谈起,身上的惶冷之意复又泛起。
他向魏帝说明女儿已与裴家定亲,再嫁越王恐折皇家颜面。
而魏帝笑言不在乎,回头会亲自向裴老太师解释。
他称女儿自小丧母,养在乡下,缺乏管教言行无状,配不上殿下。
而魏帝却说无妨,自己那五子常在山野闲荡,也是个无约束的。
他苦道女儿今后若随五殿下云游四海,父女鲜少见面,难解相思。
而魏帝则让他放心,已令越王定居京师,以后不会远行。
他还要寻理由拒婚,谁知魏帝满脸不悦,“行了!与朕做儿女亲家可是光宗耀祖求而不得的幸事,怎么到了安国公头上却一而再三推拒,难道是瞧不上这桩婚事?”
慕容煜赶忙认错,不敢多语。
皇家向来没有无缘无故的联姻,如果不是为着儿女情长,那这姻亲便不能算作家事,魏帝定是有意为之。
薄烟霏雨在慕容煜眉间凝成一缕复杂愁绪,有昭着的怜爱,还有一抹爱极而生的担忧。
他默默坐于石凳上,对长子和缓道:“战场厮杀,刀剑无眼,你最是清楚。沛梵虽出身将门,但为父从未对她予过精忠报国、立功扬名的厚望,只愿她一生安稳自在。此前,几位皇子都曾向我以姻亲之联示好,我只得把沛梵藏起来,再给她寻门亲绑着,一来不愿你继母过分为难,二来就是想向陛下表明我慕容煜绝不涉党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