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怔住了,随即想起,自己此来,为的是求药治病,究竟怎么演变成如今的局面,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女帝狠抽了楚一凰十余鞭,楚一凰闷头苦受,满额汗若雨下,她的衣衫本就轻薄,这一鞭又一鞭,摧折得衣服和人一般皮开肉绽。女帝见再打下去,楚一凰衣不蔽体,实在难看,有辱国威体面,方才住了手。
江玄忙将自己的外衣除了,披在楚一凰身上。
楚一凰一身血痕,勉强起身,开声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以走了吗?”
女帝难以置信:“你还是要离寨?”t
楚一凰笑容苦涩:“是,鄙人不忠不孝,还望陛下成全。”
女帝将金鞭砸在地上:“好!你楚一凰心中既无江山社稷,亦无父母尊长;但朕还有伦理纲常,不能弃情绝性,真打死了你这个孽畜。”
女帝背过身去,一时间没人敢答话,大殿之内死寂一片。
楚一凰望着女帝的背影,此刻才淌下一滴泪,又很快抬手拂拭干净。
“你出去吧。出了王寨的门,你我之间,再无君臣之谊,更无骨肉之情。你不是朕的女儿,你也不配做南越的‘元公主’。”
楚一凰伏地深深。
“谢过陛下。”
这一对君臣母女,一背身,一伏地,没人可以看见她们脸上的神情,没人知道她们的所思所想。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断绝。
29叛寨(二)
江玄扶着楚一凰走出了太极殿。
“你的寝殿往那边走?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即刻走。行囊已在山门处。”
“你疯了?”身后传来青鸾的声音,楚一凰回头看,蓝乳娘同越扶疆也随了出来。
蓝乳娘哭得眼都肿了,直扑过来抱住了楚一凰,心口不顺似的捶胸顿足:
“我的小公主,你……你今日这……究竟是做什么?”
楚一凰任由蓝乳娘又哭又抱又急又怨,好一会儿才朝青鸾使眼色,让青鸾把她的亲娘揽住。
“乳娘……”楚一凰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折低了眼,只是说,“您保重。”
青鸾似乎也在等,末了等见这样一句,知一切是无可挽回了。
越扶疆急道:“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你看这一身的伤,不养养怎么行?”
楚一凰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今日借着一身伤,才走得了。我是一刻也不会多待的。”
越扶疆诧异地瞪大了眼,两道粗眉也挑成滑稽样子:“你真是疯了。至少,等寨主回来……”
蓝乳娘也帮腔道:“是啊,公主,定是在这山中日久,你厌烦了。我看这江公子相貌、家世、品格都好。等寨主回来,由他劝说陛下,让你们好好成了婚,再指派几个人,随你们一道儿下山看看,可好?”
楚一凰微微摇头,只道:“乳娘,青姐,越扶疆,就当楚一凰死了吧。好好在寨子中,过你们的日子。”
楚一凰一语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剩下蓝乳娘、楚青鸾与越扶疆呆立原地。
越扶疆连连摇头,自语道:“疯了,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她是不是试了什么令人神志失常的毒药?”
蓝乳娘自呆立中惊醒:“是,是,一定是这样。公主怎么会走呢?她怎么能丢下咱们满寨子的人,就这么跟外面的人走了?青儿,青儿,咱们去求陛下,公主一定是失心疯了。咱们求陛下……”
楚青鸾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母亲,低声道:“照我看,公主很清醒。从那日半夜私逃,到今日受刑离寨,她是铁了心,硬了性要走。不惜豁出性命。”
“可是……这说不通。看陛下今日的态度,公主若是真钟情那江焕之子江玄,迂回调和,也不至于弄成这副……唉……”
蓝乳娘正说着话,越扶疆听见江玄的名字,一阵阵发怔。在这王寨之中,只有他的年龄身份可堪匹配元公主。他的爹爹也常说,日后,他是要迎娶公主,接任寨主之位,辅佐公主成为南越新一任女帝的。今日事变,他和楚一凰那顺理成章的一生,被齐齐拗断了;王寨中没了公主,他顿时不知自己何去何从……扶疆扶疆,他是否已经失去了他所要守护的疆土呢?
越扶疆越想越慌,越慌越乱,便自殿外的台阶上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楚青鸾忙下去扶他。
可他不知怎么,跌了这一跤,竟像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楚青鸾看着越扶疆像个孩子似的,哇然哭出了声。
他踩空了,他再不知道该怎么办。
山门的守卫显然收到了消息。
他们虽是疑惑万分,却也不敢不放行。楚一凰从守卫近处的屋舍里拿了寄存着的行囊,两人便往寨子外走。
恰是个晴日,空中晴丝缕缕,两人走到蛇祖竹林。楚一凰在密竹处更换了带血的衣衫,又从行囊里拿出一个竹根雕成的香盒,将香盒里疗治外伤的药覆上,这才回到江玄低头默等的地方。
“咱们先在这竹林歇一歇。”
楚一凰拒绝了:“赶去救你母亲要紧。我敷了药,身上的伤没什么。”
江玄看住她,女子对自己的容貌从来珍惜,楚一凰却没有刻意护着她娇嫩的脸容,在阳光下,一道道血痕宛然可见,像上好的玉瓷生出裂纹,江玄道:“你的脸……不怕留疤么?”
楚一凰斜睨了江玄一眼,说道:“你还是习武之人呢,干嘛婆婆妈妈的?谁学拳脚没个损伤的,留疤怕什么?”
江玄且笑且摇头:“好个江湖侠女……烟修罗!”
“你总不至于以为我真多么金尊玉贵吧?我早在外面听说了,你们都说我和……那个女帝陛下,是山大王,女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