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峰往上,定有重重守卫,仗着一身硬功夫暗闯,只怕不能成事。江玄掏出身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封书柬,只待天明,便要循礼拜会。
他借着月光,将那书柬的措辞又由头至尾看了一遍,冷霜似的月照着三方印信:其中一方属于他的父亲——江焕。焕,拥有如此光耀明亮的期待,谁能想到,他会死在三十岁的盛夏呢?而辗转赠给他的名字是玄,多么玄妙,多么不可捉摸,似乎连带赠给他的命运,也是叵测无因的。
倘若说这份馈赠,他必要回报之什么,那思来想去,也只有他的命。他以命相搏,以命相抵,也该救回他的母亲。
这是属于南越的静夜,暗伏着巫魅的鬼气,只有天心一轮明月,光圆皎洁,不似人间之物。江玄在这寂静中玄想着,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他身居高处,正看见女帝峰下两个值守山门的人,毫无预兆地软倒在地。
江玄忙收起书柬,执剑在手。
清光弥漫的月下,铜铸的山门动了,一孑轻飘飘的影子掠过,江玄目力极好,虽看不清面目,已认出那是一个着了玄色深衣的妙龄少女,身上负着一个小小行囊。
这少女清波微步,轻功绝佳,霎时间已自山门飞越至江玄藏身的暗碧竹丛之下。江玄见她一头青丝簪环皆无,只用掺了金银丝的发缎绑缚,月光下微微曜动,他只凭着这一点微光,锁定她的动向。
江玄见这少女身份有异,所行又鬼祟,不自主跟了上去,想看看这女孩意欲何为。他在竹林上空追了少女几里,忽听得后面异声大作,原来有七八个人举着火把,也出了山门,正朝他们这边急赶。
少女焦急地“唉”了一声,举动越发快起。奈何她并不十分识路,很快便撞到了一条静溪边,她的脚陷在水流中,不自觉便惊呼了一声。
“在那里!竹溪的东边!”火把堆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两个随我走中间,剩下的人兵分两路包抄过去。”
显然带队的女子对竹林中的地形,比那少女熟悉得多。七八个燃得火旺的火把,很快朝这玄衣少女聚拢而来。江玄倒以为这少女走投无路了,不料她一个起势,便朝那溪面凌空踏足而去,可惜黑暗中难以视物。少女摸不清这竹溪流往何处,宽几丈深几尺,心中又急,凭直觉在暗中踩了几趟水,便有些支持不住,“咣当”一声跌进水里。
此时,带队女子已经奔到竹溪边,举着火光朝溪中照亮,江玄倒是看清了这火把下的青衣女,再举目遥望,隐隐看见溪水中一个湿漉漉的狼狈身影,仍不甘心地在溪面上扑腾。这少女身上的衣服连带着行囊都浸得发沉,脚下也无处着力,自然是一只飞不起身的“蠢相鸳鸯”了。
江玄心中正暗自好笑,忽听溪边的青衣女兜头喊了一声:“公主!别闹了!”
这玄衣少女,便竟是南越国自封的“元公主”楚一凰?江玄心中又是惊诧,又是好笑,楚一凰,何等赫赫之名,仿佛在昭告天下,这才是真正的龙驹凤雏,南楚四世楚渊的血脉,天下唯一的正统之主。如今帝王位上端坐的“怀安”,不过是一个窃国的乱臣贼子。
“雪鹭,虹鸥,你们水性好,快下去救。”
话音刚落,两个女孩已窜入水中,三下五下便游到了楚一凰的身边。这楚一凰,轻功虽好,游水的本领却不怎么样,别的功夫似乎也不大高明,没多久,便被两个略年长的女孩制住,送回了岸边。
竹溪旁已经生了火,方才分了路的人也都赶了来,无一例外都是女子,想必这青衣女便是七个巾帼女兵的统领。
青衣女十分焦急地揽过楚一凰,江玄定睛去看,只瞧见那小公主一张玲珑薄面,湿发乱沾着脸,泼墨画似的映在火前,模样却不清。青衣女忙解下身上的外披给了楚一凰,楚一凰趁她披衣的时候,自她身上抢走一柄青剑,几步翻越到火堆之外立定,江玄只看见她湿透的背影,身姿楚楚,盈盈欲倒。
“青姐,我必须要走,你别阻我。”
“要走?”那青衣女只是冷笑,“你现下湿透了,跑也跑不成,身上的毒派不了用场,几枚把玩的小暗器也收起来吧。”
楚一凰背影羸弱,声音稚嫩倔强:“我还有你的剑。”
“剑?”青衣女子忽的跃起身来,一个空掌劈向楚一凰,“那我就跟我的剑比划比划。”
楚一凰抡剑一削,青衣女足尖高越,朝那剑身狠踏一脚,楚一凰收剑不及,连人带剑滚在地上。青衣女子站在她身前,冷冷地看住她。
“你又能去哪里?你能走出显圣门,却走不出这蛇祖竹林。”
楚一凰“啪”地将那青剑往青衣女面前一掷,沉声道:“今日,我誓死也要出这林……”
楚一凰的言语声息有些不稳,她话未说完,已脚点绿竹,腾空而上,青衣女亦不迟疑,借火把之光,便去捉楚一凰。谁知那楚一凰摇身一躲,竟没了影踪。
竹林之下,随行之人慌忙拿火把照明左右,四处探看。
“你别再胡闹,方才一身都湿了,快去换了衣衫烤火才是正经。你此刻是拿自己的命在赌!”青衣女的声音急得发紧。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千竿竹的琳琅细音。
江玄不知怎的,也莫名生出几分心焦,左顾右看了半晌,忽才惊觉,自己可是一位不速之客,又忙将自己的身影在竹间藏好。
“找到了!公主在这儿!”一个女声响起,众人忙赶过去,青衣女正要数落,忽的脸色大变。江玄端立竹顶,遥遥看去,楚一凰身子发颤,樱唇惨白,呼吸吐纳似乎极为不畅,有气促气喘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