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她偷偷地买了申论和行测两本书,晚上辅导完姚启娴的功课后,她就又开始学习了。她准备考一考公务员,试试自己的运气,她不想一辈子当孩子王了。姚锦翊很支持她的选择,家务活就尽量不再麻烦她来做了。
人活着要有自己的目标,可大可小,可崇高可平凡,但是不能没有。
这天姚锦翊下班回家,还没走到大门口,远远地看见对门街坊李根家的大门口围着很多人。只见李根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情绪很激动,她老人家黄巴巴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拍着胸脯说:“我在这里住了六十年了,这家是我的家,我不走,死也要死在这里!”
李根一言不发,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街道边的马路牙子上,李根的老婆一边紧紧地抱着着婆婆的胳膊,一边儿对围在旁边的一群人解释着什么。
姚锦翊走进院子,三叔姚培康也跟随着侄子走进门来,他说:“李根想搬家,如果在这个月在拆迁协议上签字的话,还可以领到百分之十的拆迁奖励,从下个月起奖励就没有了。”
“李大娘不愿意?”姚锦翊问道。
“对!老太太从十几岁嫁过来,就一直住在这里,舍不得呗。”三叔叹口气回答,“故土难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啊!”
“你不知道,在咱们街上,还几个老年人,他们听说要拆迁,被吓的病倒好几个,有的还在还住着院呢!”三婶儿周桂兰接过话说道。
“李根他娘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了,一直说心口疼,具体也查不出啥毛病,估计是这里有病……”姚培康指着自己的大脑袋说。
“李大娘出院了吗?”姚锦翊问道。
“没有啊!今天儿媳妇告诉她打算搬家,她就发疯了一样非得回家来,磨破嘴唇也没有劝住她。这不,她刚进门,正巧赶上拆迁办的人过来核实情况,好巧不巧!你说李根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作孽呀!”
三叔姚培康一边摇头,一边穿过一楼的过道,悄悄地走进了家门。
李根家的宅子比较大,他爷爷在文革时期,曾经是凤城造反派的头头,当年在凤城绝对是一位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到了他这一代,李家只剩下他一棵独苗苗。李根性格内向,从小胆小怕事,做事谨小慎微,和他先辈几代人性格迥异。他和街上的六子他们相处很友好,从不惹事生非。
他家院子结构是典型的四合院,除了门口的商店所有权是政府的之外,商店后面的一座大宅院都是他家的。
平时李根的老母亲,经常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和人聊天。这是一位品性和善的老人,她从不传人口舌,凡事与人为善,深得邻居们尊敬。她像一块温润柔和的玉石,安静美好,老人家眼睛里发出的慈祥和友善光芒,让她周围的人感觉心里像熨斗熨过一样的舒坦。
李根的母亲和媳妇关系融洽,婆媳二人情同母女,她们互相包容互相爱护,没有一点儿嫌隙和隔阂。婆媳二人的相处之道就是有事就坦诚说出来,不藏着掖着。李根两口子对老母亲十分孝顺,他家的婆媳关系,是整个楼西大街上最和谐的一对儿,一直为被左邻右舍所称道。
老人家身体不太好,有冠心病的老毛病。她听说老宅子要拆迁,今天她非要回家瞧瞧,生怕她一不在,家就没有了。儿子和儿媳好说歹说才把老人家劝回医院了。
几天后,拆迁办一行人,带着工具来到李家量房子了。李根拿出证件,积极配合工作人员的工作。黄色的土地证和棕色的房产证放在院子里的石桌子上,李根傻愣愣的看着,他像被抽去了灵魂的木乃伊,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眼前闪烁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那是爷爷的脸还是父亲的脸,他分不清楚。他使劲摇摇过头,环顾四周,伸长脖子仔细听了听,好像听到老母亲嘤嘤的哭声,又好像是风吹过院子里的竹子,发出的沙沙声。
测量员小李子喊他:“李根哥,这棵葡萄树几年了?你是挪走还是留下?”
“不要了,楼上没地儿养它!”
“可惜了,好大一棵树啊!没有十年八年长不了这么大棵呀!”小李子爱惜地抚摸着葡萄树斑驳的树皮,“根哥,凤凰阁周围的老宅子,你家的面积应该是最大的了吧?”
“差不多!”
“你能换几套楼?”
“看情况吧,到时候再说。”
“我看你至少也能换上四套楼房,暴富的拆迁户!”小李子羡慕地说。
李根梗着脖子,阴着脸,沉默不语。
小李子几个人量完房子,接着马不停蹄地量院子,他们扔在院子里一团皮尺,像几条黄色的蛇纠缠在一起。
李根面无表情,在旁边默默坐着一动不动,这座遭受风雨侵蚀了百年的老宅子,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它们柔弱的生命,顽强地依附着青色的院墙,仿佛在诉说着对时光的挽留和无奈。
墙角的那几颗南天竹,每年都会结出一串串火红的果子,它们在大雪纷飞的时节,晃着红红的小脑袋,一点儿也不怕冷。
大约两周后,李根家门口停了两辆大卡车,车身上写着几个蓝色的大字“老兵搬家”,很快李根一家跟着大卡车远去了,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那座方方正正的四合院,被他们抛弃在身后,淹没在了夕阳昏黄的光线里。
两年后李根住进了异地安置房里,他自己住了一套一百三十平的房子,又卖掉了一套,其它两套房子出租。
他最亲爱的妈妈,在他家从楼西大街搬走之后不久,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妈妈的离世成了李根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来,他就难受的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