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此打住,梁大成似乎是累了,别过头,半张脸埋在白色的枕头里。
曹川看了眼辛夏,脸上的神情似是在询问她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她却轻轻摇了摇头,朝病床走近了一步,冲床上那个几乎和白色融为一体的人影道,“梁院长,你苦心积虑隐瞒了二十年,为什么到了现在,要向警方自首?”
梁大成不出声地冷笑,“说好听点,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真话,就是我怕到了那边阎王老爷不放过我。”
辛夏不置可否,“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安雅?”
梁大成的后背瑟缩了一下,极其微小的一个动作,却被辛夏和曹川收在眼底。
“她她破坏我儿子的家庭,晗晗有先天性的眼疾,衣食住行都需要人无微不至地照顾,除了亲生妈妈,哪个女人能承担这样的责任?更何况更何况是这样娇生惯养出来的一个姑娘”
他说得很急,话落,喘息声却未止,一阵阵击打着那片瘦弱的胸膛,像是扪心自问的回音。
“只是为了梁晗?”辛夏走到床前俯下身,看梁大成藏在枕头塌陷中的,只露出一线狭窄细缝的脸。他的眼睛明明是枯黄的,现在却因为恐惧而变得明亮,像只黄铜扣子,“您曾告诉过我,这个社会上真正可怕的并不是精神病人,而是别的,可你自己却一步步蜕变成了你口中的他们,梁院长,事已至此,你还是不愿意把实情全部说出来吗?”
梁大成胸膛中发出一声裂开似的嘶鸣,身体随之战栗起来,像一片被风吹得瑟瑟的枯叶。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似是想说什么,可终究无能为力,唇齿一松,脸上的惊慌扭曲被一丝古怪的微笑取代。
曹川拉起辛夏,果断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随着一声急促的铃响,几个医生护士冲进来,简单检查了梁大成的身体状况后,将几人请出病房,重重阖上房门。
“你在怀疑什么?”曹川看着身旁一脸愁容的辛夏,轻声问了一句。他其实也察觉出了这件案子中怪异的因果,只是她不说,他就不能安心。
辛夏有气无力地看着曹川一笑,“曹叔叔,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梁大成还是没有吐干净,他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
当天晚上,辛夏接到曹川的电话,他通知她梁大成抢救失败,于晚上八点死亡。
放下电话,辛夏心里五味杂陈,千思万绪如沸扬的雪片,从四面八方杂沓而来,搅得她心神不安。
她给自己冲了杯花旗参茶,又一次拿出辛传安的笔记本,翻到“安雅失踪案”那一页。发黄的纸张上,邹莹的名字因为被红笔圈了一个圈儿而显得格外突兀。
辛夏调亮台灯,看着那两个字,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辛传安叼着烟在雪地上兜圈子的样子:他当时被一件旧案所困,叼根烟愁眉紧锁,搓着手在雪地上跳脚。
辛夏没有打扰他,回家后在一只打火机上写了“心无所惧,向阳而生”八个字,塞进辛传安的公文包中。
想到这儿,辛夏抿嘴一乐,干了那杯花旗参茶后,起身抓起大衣,准备去楼下的雪地里透透气。
可是刚走到门边,她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刺透楼洞混沌的黑暗,如心跳般快速而有节奏地朝着她的方向传递过来。
辛夏愣了一下,趴在猫眼上朝外望过去,却因为楼道的感应灯在一瞬间熄灭,只瞅到了一个暗黑色的剪影。
那人现在和她一门之隔,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谁?”她问了一声,手指触上门口的报警器。
那人尚未回答,对面的门却“唰啦”一下被拉开,感应灯应声而亮,暗黄的灯光扑向下面。
辛夏打开门,“梁教授?”
梁彦本来被身后t的开门声惊了一跳,现在看到辛夏,越发怔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倪殊先开了口,“还以为又是那个人,本想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
辛夏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冲他道了声谢,转而看向梁彦,侧身朝里一让,“梁教授,里面坐。”
倪殊拿来的好茶放在桌上一点没动。梁彦抱臂坐在茶几旁,看着前方袅袅的白色氤氲,心底的迷离在眼睛里反射出复杂的光彩。
“梁院长刚去世,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却急匆匆地过来找我,想必是有很重要的话要问我对吧?”辛夏主动开口,安静地凝视他,“今天在医院,你听到了我和曹川叔叔的对话,是不是?”
“你说他没有吐干净,”梁彦垂下头,两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声音颓丧无力,“他都是要死的人了,他都已经对警察自首了,为什么还要有所隐瞒?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不如你先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梁大成杀死安雅的,”辛夏谆谆善诱,“我想,他之所以自首,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自首的原因是你,没错吧?”
梁彦痛苦地皱紧眉头,双手在脸上胡乱搓了一把,弄乱一丝不茍的额发,“他裤子后面沾上了巧克力,我家里从来不买这个东西,因为邹莹不让晗晗吃甜食我本来还不确定是他做的,后来留心观察,发现每次警方来问话前,他都表现得很紧张,过程中却极力掩饰,佯装镇定都说知子莫若父,可儿子对父亲的了解难道不也是一样的?”
“那段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我无数次想到警局告发梁大成,也无数次想当面揭露他丑陋的嘴脸,可是每每箭到弦上,我都打住了,我想起他对我的呵护养育,想起他为了供我出国,卖掉自己辛苦半辈子赚来的一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