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伸出一只手揽住陈苍的肩膀,“这都是你的想象,陈苍,你想得太多了。”
陈苍摇头否认,声音急促,“万一”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云暮苦笑着,声音有些虚弱,“那天老师确实很生气,但惹他不快的那个人,是我。”
“云暮,我不是这个意思,胡老师不会生你的气的,你是他最看重的学生,他对你,比对瓜瓜还要上心。师母不是总开玩笑说,你和瓜瓜同时掉进水里,胡老师先救的一定是你。我想老师对你,并不仅仅是‘惜才’,他是把你当成了自己孩子。”
云暮没有说话,伸出另一只手臂搂紧她,将那具熏染着醉意的身体箍进自己怀里。
“陈苍。”他眼前一阵眩晕,浑身的血液涌向头顶,似是要将他推向脑海中,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云暮你怎么了?”
陈苍扳过t他的脸,只问了一句,他却猛地将嘴唇压下去,在她的唇舌间碾过去
一吻后,陈苍气喘吁吁地伏在云暮肩头,“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他抱住她,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我只是,只是想老师了。”
陈苍将五指插入云暮的发间,余光瞥到,被压在乌发下面的几片斑白,像那只和她贴得很近的心脏,斑驳不堪,一碰就碎。
“云暮,我们明天去一趟常青陵园吧。”
当晚刮了整宿的风,京平在一夜间褪去盎然生机,被唤出深秋的寂寥。
气温骤降,单层衣物已难以御寒。所以在接到陈苍的电话,说她临时有一个电话采访,要晚一个小时到的时候,云暮转身走向身后那间门庭冷落的小咖啡厅。他压低帽檐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点了杯热咖啡。
店员很快端上一杯拉花拉得极为随意的拿铁,云暮摘下墨镜,端起来轻抿一口,将杯子轻轻搁下。
他十指交握抵住下巴,目光穿过前面的玻璃窗,来到不远处那片色彩浓翠的山脚。常青陵园就坐落于此,终年青翠的松柏中,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墓碑,远望去,像一朵朵白浪。云暮觉得人的生命也确如浪花一般,渺小而不起眼,甚至来不及一跃而起,就被淹没在肆虐的急流中,留不下一丝痕迹。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便摁掉。他现在没心思和经纪人多聊,更何况,他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无非是为什么联系不上,为什么不练琴,为什么如此不敬业
他看着暗掉的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影子:里面的人整夜未睡,眼神发飘,像个游魂。他笑了一下:为什么明明已经疲倦至极,还要费尽心力去够树杈上最高的那只果子?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将咖啡杯压在上面,仿佛这样便能暂时地与世隔绝。
木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云暮朝里侧坐了坐,手支下巴看向窗外。
脚步声却在他身旁停住,两道目光从上方垂下,罩住他。
“哟,这不是大钢琴家云暮吗?终于舍得回来看胡老师了。”
云暮抬起头,看到一男一女站在桌旁望着他,男的看着眼熟,应该是小时候一起练琴的同伴,只是名字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
云暮定定看他几秒,“对不起,你是”
男的在女朋友面前失了面子,笑了一声,“呵,还在我面前装b呢,不过也对,你连老师都不记得,还能记得住谁?”说罢,拉了一旁女伴的胳膊一下,下巴颏朝云暮的方向一杵,“不用介绍了吧,钢琴家云暮,现在可是街知巷闻的人物。不过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我们胡老师对他比亲生儿子还好,他却在老师去世后,连追悼会都没有参加,就巴巴地跑到央音投诚去了。这在古代叫什么,背叛师门,丫就是一叛徒。”
云暮被这话气得血液上涌,脑袋发懵,什么也没想,起身拎起拳头便朝那张脸挥过去。可对方显然是练过的,朝后略退了一步,伸手在他胳膊上利落地一拍,便把云暮推到墙角。
“大钢琴家,小心别弄伤了手,不然,又可以找到借口推迟独奏会了。”
他一脸戏谑地拍拍手,揽了女朋友下楼,嘴巴里却依然不依不挠,“十几年都没来过,现在看自己风评不好,假惺惺来看老师了,到时候再告诉媒体,博得大众同情,挽回声誉,我真是瞧不上这种人。”
“人家也不一定就是这种人,你太冲动了。”女的有些惊魂未定,回头去看还蜷在角落里的云暮,似是想表示歉意,脚下顿了一顿。
男的却推着她朝前走,“你不了解他,他不光不来看老师,还从来不接哥几个的电话,生怕人黏上他似的,这种人,根本不用给他脸。”
两人说完就咣咣下了楼,连咖啡都没有点。下面两个店员听到了上面的动静,快速冲彼此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刷着杯子,小声一笑,“该。”
和常青陵园隔了一条街的马路边上,一辆出租车已经停了半个小时。司机从后视镜看后座上刷手机的女孩儿,笑着问她,“姑娘,你等朋友等得够久的。”
陈苍头也不抬,“不好意思,一会儿多付您一些等待费。”
她边说边朝上翻“胡家班”的群聊天记录,看到昨天上午那一条,手指停住:“上次胡老师忌日我在外地出差,明天专程带女朋友去一趟常青陵园,祭拜恩师。”
是一个小时候一起练琴的旧友发的,那人从小被家里人宠坏了,脾气火爆不受管束,可独独对胡远航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胡远航过世后,他每年的清明中元都要来墓前祭拜,没有一次缺席,故而对云暮颇有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