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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那天天色非常好,简专程来接他。隔了这么多年,两人再见一瞬,双方都怔住,没想到光阴把彼此这样改变。但忡怔也只那么一瞬,就相视大笑起来。简说岳江远,怎么几年不见,你反而更加帅了,老天爷是不是都眷顾这种长相的男人。岳江远先拥抱她,亲吻她的脸颊,才说,不行啊,你老多了,黄脸婆了。
话音才落,简一拳招呼过去,狠狠砸在岳江远肩膀上,神情看似凶狠,但眼角眉梢不自觉露出当年笑意来。岳江远却一味地笑,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事情。终于二人皆讷讷无言,简回头指指等在那边的车,说:“好了,上车吧,就住我家。”
但岳江远先看见的是机场外一张印有乔琬面孔的巨大的广告牌,代言某奢侈品,摄影师水平上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的。简察觉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岳江远听见后笑着转过头来:“还是先去医院吧。”
“不着急吧?”
“我答应要早点回去。其实回来也只是想看一眼,至于他看得到看不到我对他估计也没什么区别。所以还是早点看早点了。”
“那好,随便你。”
去医院的途中岳江远开始问他在意大利没有问的事:“就是忽然发作的?”
“对,据说当时他人在片场,就在监视器旁边倒下去,前一分钟都还是好好的,所以把所有人都吓傻了,赶快送到医院去,才知道事情不妙……他心脏不好,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人知道。以前看他熬夜之后那样吃药,他说是阿司匹林,是降血压的药,是复合维生素,是这个那个,我们居然都信了他。”
岳江远听着她详说事况,目光在同时转向车窗外,说:“那现在呢,肯定还在医院吧。”
“是,就为不能回去每天发脾气。手术是短期内不能动的了,没人想到会一下子急转直下到这一步,都不敢告诉他,还是告诉他是血压的问题。”
“要是知道所有人合起来瞒他,唐棣文肯定大发雷霆。”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啊。”
“那你何必打电话要我回来?”
他言下之意是他这一回来,专程去了医院,以唐棣文的心思,病情肯定再难瞒住他。但问完这一句简一直不肯搭话,转念一想岳江远自己也明白了,嘴角扯出个不知道是不是笑容的弧度来,轻轻地自言自语一样:“呵,反正没救了。你打电话给我,是要我不留遗憾?”
“岳江远,你……”
“谢谢你。如果不告诉我倒也罢了,既然告诉我了,还是要回来的。”
他态度平和,无怨无怒,倒让简暗暗吃惊了。尽管这些年过去,她还是没有忘记两个人闹得最僵那段时间里岳江远的状态。于是她苦笑一下:“我其实在打这个电话前犹豫了很久,怕自己多管闲事,你可能已经忘记了,现在又过得那么好……不过听说乔琬也托人联系楚莺去了,所以我才……”
岳江远还是很坦然地接话:“我已经谢谢你了。不见他,我是会遗憾的。这几年虽然转回美术执导,但越往前走,越是体会到当年他教我那些东西的用处来。如果当年不那么贪玩,学到的还要更多。为这个,我也是要感激他一辈子的。”
“他是个好导演。”
岳江远没表态,沉默了一阵,才说:“简,其实你什么都知道,我是没有能瞒你的。但是现在我还没调整过时差来,脑子乱,不晓得要和你说什么。”
简一震,浮出理解的笑容:“我都知道。他认识你多少年,我也认识你多少年啊。”
他转过头注视她——早春时节,下了雨,气温骤降,她递咖啡给他,说是可以止困取暖。接着他笑了:“你信不信我还能说出那天你穿什么衣服?”
简一撇嘴:“你说啊。”
“你穿紫色的衬衫,系稍浅颜色的丝巾,米色裤子,高跟鞋至少五厘米,还配了珍珠耳环。”
“天啊,你怎么可能还记得?”
“当时你说唐棣文要你端咖啡来,我以为是你和我搭讪的借口。”
只是一开始,他就错了。
简偏偏脑袋,轻松起来:“他的确要我端咖啡来,但这正好给了我同你说话的理由。”
可惜结局不是阴错阳差,就是早已注定。
他们看了眼对方,都笑起来。不久之后医院到了,岳江远虽然还是轻轻松松说着笑话,可是简瞥一眼他绷起来的下巴,心也跟着绷起来了。
按理说探望唐棣文这样的病人一是需要主治医生点头,二是需要病患本身同意。但简之前肯定打点过,领着岳江远直接去找主治医生。正好医生也要去给唐棣文做每日的例行检查,两行人在走道遇上,无论是大夫还是护士,看见简身边的岳江远后都定住,又在下一刻异口同声:“岳江远?”
这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认出的日子早不记得过去了多久。岳江远显然比其他人更不习惯,点头的动作有点僵,但还是很快周旋开:“是我。路上说吧。”
但是在去唐棣文病房的一路上岳江远什么也没问,静静地跟在医生后面,回想来之前反复背过的一些医学数据和标准。他背得太熟,才起个头就到了最后,以至于不知不觉就到了病房外,若不是简眼疾手快拉他一把,就跟着医生进去了。
这时简的紧张终于姗姗来迟,她不停地在走廊上踱步,时不时侧过目光去瞄站在最近窗台前面色平静的岳江远,好像盯着他自己也能不再心慌,然而事实却不幸相反。就在她莫名其妙觉得要落荒而逃时,岳江远偏过脸,微笑:“我觉得我还是改日再来比较好。”
“好……”
然而最后岳江远还是改变了主意,走到走廊的那一头后再度毅然地扭头走回去。医生护士都还在忙,病房的门开着,只要角度挑好,总能有一方在另一方不知道的情况下观察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他无声地一步步走近,最终在看见一脸不耐烦的唐棣文那一刻彻底的镇静下来,再无所担忧和畏惧。
他老得快,神情里恹恹的疲倦衬出一种和实际年龄不相符的阴郁苍老;人也瘦下去,发紫的嘴唇抿着,嘴角的纹路益是显出有增无减的专横固执来。
看着一直在看书的唐棣文岳江远毫无自觉地晃了一下,之前他都在反复地回忆那些数据,但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当年唐棣文说笑间的神情瞬间在眼前掠过。他就问自己:或许走错房间了吧,那就不是他吧。
当然是他,老得再怎么厉害,病得再怎么憔悴,这样的神情动作,怎么不是他。
他在病房外低头沉思,根本没有发觉唐棣文不知几时转过脸来,目光炯炯地盯住病房门口;所以当岳江远后来抬起头来那一刻立刻被这样的目光震住,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很快他知道他不是在看他,甚至不是在找什么人,多半是又想到某件事,用这般姿态沉思。但唐棣文的目光奇异地给了岳江远勇气,他耳中一直存在的嗡嗡的回响消失了,手也没有抖了,他慢慢微笑,大步走进病房,神情自若地向唐棣文问好:“看来不像他们说得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