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礼的笑在姚钥看来简直太讽刺了。这个男人的尾巴此时收回去了,西服革履,风度翩翩,变回那个没有弱点的体面人,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但却能保持面无表情。他是如何做到的?她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犬族的异类,狗勾不应该是这样的。随后她意识到柯礼早就和她说过,狗和犬族并不能划等号。犬族是更高等级的存在。
柯礼看着姚钥的眼眶开始泛红,姑娘不想示弱,但似乎没有过处理这类争吵的经验,愣生生地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下来,再之后姚钥飞快地抹了一下脸颊,低下头去。
男人瞧着那颗泪,闻到了那颗泪的味道,甚至想尝尝那颗泪的味道,人类的眼泪是什么滋味的呢?
他定了一下,以沉默应对自己把一个人类女人气哭了的事实。心里却升起从未有过的刺痛感。怎么会这样?他也想问自己。这番话不是你在人家趴在你腿上睡觉时就想好的吗,你是边牧,是最聪慧的犬族,你最擅长击碎人类的真诚和幻想了。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
车厢的沉默被姚钥的一句话打破。她依旧低着头,但是声音回归冷静,还带了一些虚张声势的冷漠:“好,那我们不提后来那件事。之前在民宿时,你让我去寻木剑,找红线,这些都是‘合同之外’的事情啊。按你那样的思路,我完全可以不配合,不照做。”
柯礼轻叹一声,就好像如释重负。姚钥提起这件事,好让他接下来的话顺理成章。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这件事。”他说:“是的,你说的没错。所以是我违约在先。我会付给你一笔钱,一笔足够你生活一年的钱,你拿着这个钱可以踏踏实实地找工作。”
姚钥被他说懵了,皱眉看他:“我不懂。”
“我的意思是,这次回去,我们的雇佣关系到此为止。你回归你的世界,人类的世界。所有犬族的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你不会再听到、看到任何超出你们人类理解范围的事情。”柯礼避开姚钥的视线。那个视线太具有杀伤力了,比挨一爪子还让人难受。
姚钥本来攒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土崩瓦解,她倒不是因为留恋什么的,只是她不能接受眼前这人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转变。而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的节奏带着走。
“为什么?”她边问边觉得胃那里在抽,所以整个人都开始抖。就好像回到了之前在庄园,她坐在柯礼的栗木桌前,因为看不到他的眼睛而感到紧张的时刻。但是这一次,柯礼没有浅笑着,换一个角度以消灭太阳的反光。
柯礼说:“没有为什么。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和你合作,反而会让我、我们陷入更深的危险中。”
柯礼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原因,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姚钥会有心里安宁的感觉。这点安宁让他的灵魂久久地颤栗。她虽然是脆弱的人类,但是勇敢,聪明,又美好。对,她很美好,和他见过的认识的大部分人类都不同。
但这恰恰就是问题所在。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是世界上所有善与恶的起源。可以说是人类作为渺小的存在中,最令其他种族感到害怕的特质。可这因欲望产生的自私、贪婪、不诚实又会变成他们致命的弱点。他们会因为想要拥有很长的寿命,而惧怕危险和死亡。所谓的求生本能,趋利避害,也是源自欲望。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欲望又在一次次拯救人类。
柯礼在人类社会中摸爬滚打,一向善用人的这项弱点。大多数的人类都希望钱越多越好,寿命越长越好,哪怕是他们不该得的,都会想方设法地去占有,甚至不惜损害他人的利益。这样的人类真是愚蠢得可爱。于是有人图财,他给他们财;有人图色,他给他们色。他最怕的就是什么都不图的,欲望很低的人类。这类人有一个特点,他们可能在社会中并不吃香,甚至过得不好,是非常非常稀有的一小撮人。就是这类人,他们的精神里总带着那么一点磨灭不掉的天真和奉献,他们的赤诚令他们百折不摧。这是令犬族都头疼的韧和拧。
而姚钥大概就是这类人。柯礼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既隐隐开心,又深深害怕,姚钥试图从他这里获取信任和坦诚。他不能给她这些。如果她爱财就好了,或是爱其他物质上的东西,像大多数人类那样,贪得无厌,好控制,好割裂,好让他瞧不起,好让他光明正大的厌恶。好让他通过一些他能轻易给的东西去操控。而不是在这里,在此刻,用口是心非的话语逼走她。
他无法想象这样鲜活的生命突然消失在他面前。怜悯,柔软,这样的情感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所以在事情变得不可控之前,他要让她赶紧离开。这里的‘不可控’,到底是指姚钥会死,还是其他的什么,譬如说他自己的心理防线,他不愿去想,或者说是,不想承认。
接下来的旅程沉默得可怕。
Ski开着另一辆车,带着又鬼,至今昏迷的多吉,还有愁容满面的福铃跟在小比这辆车的后面。姚钥一开始很惊讶ski竟然开车,但拼命压抑住想要管东管西的心情,什么都没说。
她蜷在车后座的一角,尽可能地远离柯礼。柯礼会在车里给胸膛上的伤口换药。那里的伤势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即使是犬族的自愈能力都不管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兽迸发出的蠕虫进了那里。
有一次柯礼在换药,姚钥下意识盯着那里看,可能是感同身受的缘故,她蹙着眉抿着唇,就好像血肉从她身上被被剥离一般。然后柯礼转过头,对上了她的视线。男人仔细研究她的表情,意识到她的担忧,嘴角浮出浅笑,这让姚钥以为他在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