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昕音进退两难,只好暂时避在墙边。
严霜手裏捏着一张银行卡,递了好几次周屿都没接,“你上大学难道不交学费?”
周屿声线一贯的冷淡,听起来很不耐烦,“我说了我不需要。”
盛昕音猜测大约是周屿考了全校第一,而她的继子何经纬连本科线都没上才让严霜的态度转变。人一旦有了投资价值,亲情就会回归。
眼看周屿油盐不进,严霜语气也冷漠起来,“……不管你收不收这笔钱,都不要再跟音音来往了。”
盛昕音这几天在家裏,听夏语冰说得最多的就是该怎么做才算感谢周屿,尤其是听说他家境不好,甚至开始张罗让公司宣传部从今年开始专门设立企业奖学金,盛江还打趣她,别人最多是因人设岗,她要因人设奖。
要不是盛昕音含糊其辞混过去,夏语冰可能早就忍不住把周屿的身世调查个底朝天了。
严霜怕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暴露,给周屿施压是必然的。
周屿一直默不作声,严霜歇斯底裏起来,厉声责问:“你不是答应过我吗?那次在校门口,音音说要送你我就觉得不对劲……当时我找你,你还说是我想多了,结果呢?她妈妈说你为了救她连命都快搭上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做?真想跟她在一起吗?”
她冷笑了下,厉声诘问道:“你的存在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弱点吗?盛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掌上明珠一样,你爸那些事儿,再加上我,你……你配吗?”
盛昕音怔愣片刻,她没想到平时温柔贤惠的严霜竟然会对周屿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而且似乎还不止一次。
以她对周屿的了解,尽管深陷命运的漩涡,满身枷锁,他却从来没觉得低人一等过,现在竟然被亲生母亲贬低到尘埃裏,他一声不吭,她却没忍住,走出去叫了声,“舅妈——”
严霜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慌忙扯出笑脸,“音音?你也来学校了啊。”
盛昕音站在周屿身旁,“我来咨询填报志愿的事。”
“那……经纬还在楼下教室呢,我先走了。”
“舅妈——”盛昕音叫住她,语气平静,“你和周屿的关系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盛昕音看着周屿有些发白的脸色,“不是他告诉我的,我也不会到处乱说,以后你不要再因为我找他了。”
严霜背对着他们听完,没有回头,往楼下走去。
盛昕音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问,而是从袋子裏取出一支冰棍递给他,“喏,给你买的。快吃,不然要化了。”
周屿垂眸与她对视片刻,接过冰棍拆开包装,咬在嘴裏。
盛昕音也拆开,舔了一口雪糕,重新找了个话题,问:“你不是要学医吗?”
周屿偏过头,“你怎么知道?”
脑海裏忽然显现出那个安静的午后,林荫道树间阵阵传来蝉鸣声,站在走廊放眼望去空无一人的操场,行政楼楼道裏阶梯上和她的擦肩错身而过。
周屿的表情有点微妙,低声问:“那天,你听到我跟武老师的谈话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盛昕音却默契十足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他和严霜的交集,似乎每次都是她偷听来的,有些尴尬,便解释了句,“嗯……但我不是故意听墙角的,凑巧而已。”
原本以为已经遗忘的一些细碎回忆突然涌入脑海,盛昕音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天听到的所有对话细节。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中午,她按照要求去武老师办公室拿下午自习要做的试卷,同学们大多还在午休,她慢悠悠地穿过两旁遍植梧桐树的林荫路,踏上行政楼的步梯。
班主任武老师的办公室在四楼,刚到楼梯拐角处,她便听到了屋子裏传来的对话声。
“……知道了,谢谢武老师。”
她听到那个声音,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没有继续向上走。
“不用有压力,你只要正常发挥,全国高校都能随便挑……对了,以后打算读什么专业啊,想好了吗?”
片刻的寂静,微风送来远处树叶间的蝉鸣。
她有些好奇,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又隔了几秒,如愿以偿听到了他的答案。
“……可能学医吧。”
“学医好啊,救死扶伤,造福社会。”
“还没想好,这个要读很多年。”
“嗐,医学专业不像别的,没个七八年也读不出来……”武老师爽朗的笑声传来:“行了,别想太多,我还不知道你的顾虑吗,到时老师帮你申请助学贷款,现在先好好复习……”
如果不是突然失踪,周屿的命运轨迹或许会像当年他对武老师说的,按部就班地在全国最好的医学院就读,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学得很好,然后进入医院,从住院医师开始,慢慢积累经验,最终成为一个好医生。后来相亲时她遇到宋修然,立刻就联想到了周屿。
周屿倚靠在栏杆前,微风吹起他衬衫下摆的衣角,“我现在已经不想学医了。”
“啊?那你想学什么?”
他垂着眼睛,“经济类的吧。”
“为了钱?”
周屿瞥了她一眼,“嗯。”
盛昕音欲言又止,以她的立场此刻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不如沉默。可周屿眉宇间似乎看不到任何受过磋磨的不甘和沉重,有的只是与外界和解后的平静淡然。
她忽然有些懂了,为何他待人接物时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感,因为只要足够冷淡,足够疏离,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生活中所有的变故。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再说话,耳边只剩下风吹动梧桐枝丫发出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