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别离,她都伤心难言,直到这匹,她不敢再取名字了,有了名字,将来离别就会无法接受,而战场上,最常发生的事情就是离别。
想起如云跟添星,尚灵犀一阵心梗,但这样的心事不想让人知道,面对钦差大臣的疑问,只是回答,“臣没读什么书,也起不上什么好名字,就不起了。”
安定郡王没深究,只道:“本郡王自小读四书五经,我帮尚将军的战马起个名字吧。”
皇太后最宠的孙子,在京城横着走,这回又是钦差身分,自然不需要看人脸色。“就叫『腾起』吧,后汉书曰,『初去之日,唯见白云腾起,从暮至旦,如是数十处』,升起的意思,不知道尚将军喜欢否?”
尚灵犀不好拒绝,只能道:“多谢郡王。”
她摸摸马背,虽然不太想叫这孩子腾起,但钦差赐名,实在拒绝不得。
安定郡王握着强绳,十分愉快,“本郡王以前听说,忠武将军跟人不同,最是重女轻男,也不知道真假。”
说起自己的爹,尚灵犀心里柔软许多,“外人传话不可尽信,臣家里一直到前几年才由一个姨娘生了弟弟,前面六个姊妹,不重女轻男,也没办法。”
安定郡王大笑,“原来如此,尚将军是长女,妹妹出嫁几人了?”
“四妹下个月出阁。”
“嫁的是商户还是官户?”
“一般商户而已,胜在从小认识,知道男方家庭简单,我母亲也只求闺女不要吃苦,门户什么倒是不太看重。”
安定郡王赞道:“尚夫人有此见识,真正了不起。”
尚灵犀见人称赞自己母亲,微笑回道:“臣也觉得这样挺好。”
“本郡王在京城,见多了为了面子而失去里子的人,就拿本郡王的妹妹来说,放着感情好的表弟不嫁,为了门户非得嫁给张国公府的少爷,结果那少爷根本不懂疼人,不到两年就和离了,这下想再嫁给表弟,表弟已经娶了正妻,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和离妇而让正妻受委屈,绕了一圈,幸好皇祖母作主,让表弟娶她为平妻,这名分是有了,不过尚将军想想也知道,怎么美满得起来。”
尚灵犀想,这小郡主脑子装的怕不是水吧……
又想,皇家人真了不起,婚姻大事竟可以这样乱搞一通,这安定郡王说起时也是稀松平常,没什么奇怪的样子。
京城莫不是都这样子?
安定郡王又道:“皇伯父接到快报时,本郡王刚好也在御书房,好几年没看到皇伯父这样高兴了,皇伯父当场就夸了忠武将军呢。”
夸了她的父亲?尚灵犀可没办法不好奇,“不知道郡王方不方便说上一说。”
“尚将军问起,自然没什么不方便,若是起了个头,却不能细说,那不是惹人讨厌吗?本郡王可不是这种讨厌之人。”
就凭着这几句话,尚灵犀觉得安定郡王做人还是可以的,至少挺坦白,不做作。
安定郡王道:“皇伯父说,忠武将军死于西尧奸细之手,照说尚将军应该对西尧战俘赶尽杀绝才是,可是尚将军能把国家放在私仇前面,年纪轻轻就能如此为东瑞国着想,可见忠武将军教得多好。”
尚灵犀脑子转了几转,这才发现安定郡王是在变相夸她。
可他堂堂一个郡王,夸她做什么?
莫不是想着将来西疆还得由尚家镇守,所以安抚一下,表示皇家也很重视,所以你们不要觉得吃苦?
守卫国家是尚家的天职,几代人都在西疆生活,已经习惯,不苦的。
想了想,回覆道:“臣只是做了该做的,皇上谬赞了。”
“尚将军应得的。”
“是郡王太客气了。”
尚灵犀从军六年,接待过五次钦差,每一个都很难搞——一到西疆,就把自己当皇帝,这不行,那不要,有一个特别不像话的还点名要女兵伺候,被夏阔给骂了一顿,这才收敛一点。
所以尚灵犀对钦差没什么好感,除了安定郡王外。
他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就是很正常而已,一切入境随俗,大家晚上都住帐子,那他也住帐子,大家每天都是一菜一碗饭,那他就一菜一碗饭,连夏阔那个不太夸奖人的大将军,都忍不住对安定郡王点头。
安定郡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尚将军有没有听过京城有顾愿之这人?”
“没有,臣在西疆,不怎么知道京中的消息。”
“这人是这几年才从京中传出名声,原本只是在码头工作,是个赤脚大夫,有次码头工人出了意外,当场断了一只手,他居然有办法马上止血,而且那工人不过一个多月,就恢复正常生活了,虽然少了手,却保住性命。”
尚灵犀听得眼睛睁大,“这样厉害?”
“一百多人亲眼所见,后来消息传开,被医馆请去当坐馆大夫,去年破格被提拔进太医院,专治外伤,他不收童子,治伤时也不让外人看,所以不知道他的手法如何,但别的不说,止血确实十分迅速。”
尚灵犀听得心驰神往。
如果能把这个顾愿之带到边疆,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命?
真有人这样神奇吗?
听起来不像真的,因为他们在战场上,断手至少得躺上三个月,运气好的能活,大部分会失血而死,可是堂堂一个郡王,骗她做什么?
这回要进宫见皇太后跟皇后,不知道能不能求皇太后让她见顾愿之一面……
安定郡王看她向往得都出神了,心想这尚灵犀真奇怪——京城就没哪个女子见了他不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