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把将阎一诺的折子拍在案上,又嚯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然后在大殿中不停地踱步。虽然一旁侍立的宫女和太监看不出陛下的情绪,但他“咚咚”的脚步声又使在场众人都感到不安。陛下猛地转身,快步又返回书案,在奏折上奋笔疾书。只见他写到:
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其机,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这是引用《孙子兵法?九地篇》原文,大致的意思是说,作为将帅要能够蒙蔽士卒的耳目,将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激出部队最大的战斗力来夺取胜利。萧干城和郑德音在云州城招摇撞骗的行为恰恰是对上述孙子兵法的一种运用,而且运用的极为高明,已经不止是将部队置于死地而求胜,而是将全城百姓置于死地而求胜。
皇帝又紧跟着批到:兵部官员竟不通晓《孙子兵法》,实为不务正业。着令该员罚抄《孙子兵法》十遍,即刻将其调往云南,熟悉边防军务。最后批到:萧干城确系朕的外甥,何来冒充之说?
在干城、德音、钟侯和郑德贤等人带领各自的私兵准备转天一早悄悄离开云州。当他们带领着队伍向东城门进时,却现从驿馆前往东城门的道路两边是自来送行的老百姓。感动得干城等人直掉眼泪,尤其是郑德音哭的更是稀里哗啦。有时候为百姓认真做一件事,他们会记好几代人,这正是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回去的路上大家并不着急,一路游山玩水。众人到了金川伯第后,金川伯看着干城带回来的蠕蠕战马直皱眉。干城缴获的战马一部分是蠕蠕前锋的马,一部分是蠕蠕具甲军的马。无论是蠕蠕前锋,还是蠕蠕具甲兵军都是蠕蠕的精锐,所以他们的马都是难得的高质量战马。除去送给云州知府和守备的二十匹以外,还剩九百零三匹。金川伯二话不说让家丁挑选出一百二十匹好马,并写了一封奏折一并火送给陛下。
干城看着十分肉疼,压低声音问祖父道:“祖父,这可都是我们几个拼了命才抢来的好东西,怎么就这么轻易送给皇家了?”
金川伯没好气的白了干城一眼,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收了你的马,那些没事找事的文官们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剩下这些马就真正是你的了。”干城心闻言恍然大悟。于是又给各家分了马匹,这才在宴宾楼和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喝起了庆功酒。
与此同时,朝廷正在商讨如何封赏云州一役有功人员。内阁辅金仁恕是江东文人世家在朝廷中的领袖人物。与江东文人世家相对应的是武勋世家,当然双方并不完全是对抗关系,也有合作和互相利用。但双方矛盾焦点在于军权。太祖皇帝为了防止军权旁落,于是将军政与军令分设,由兵部负责军令,由大都督府负责军政。虽说兵部负责军令,但战争爆时,前线指挥权又转到武官手中。兵部官员多出自科举正途,而大都督府关键岗位都由武勋子弟担任。所以双方天然的看不起对方,平时更是从推诿扯皮展到互相争夺完整的军队领导权。
近年来武勋子弟中屡屡出现科举入仕者,大有在文官系统中分一杯羹的趋势。特别是玉州勋贵子弟在文官系统风头甚胜,例如河阳侯家的郑德言、英山子家的钟伯、金川伯家的萧懋和萧忠,更有新晋直隶解元萧干城文武双全,大有异军突起之势。本来这次兵部想借着邱琪全军覆没的事黑一把玉州武勋,所以提议让玉州的勋贵子弟驰援云州。本来所有文官都认为云州守不住,勋贵子弟去了就是送命。谁料竟然让萧干城等人愣是把云州城给守住了。更没想到的是皇帝借力打力,先是同意兵部的提议,让郑怀古的儿子、女儿、女婿入卫云州,再派郑怀古率领京军主力驰援云州。迫使郑怀古帅军昼夜兼程赶往云州,并取得大捷。
云州大捷导致江东文官集团挫伤武勋集团的计划满盘皆输,武勋集团则气势大涨。江东文官看着请功折子中一溜勋贵子弟的名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本来想用萧干城、郑德音冒充皇亲一事,打压一下玉州勋贵子弟。熟料皇帝非但不责怪萧干城和郑德音,反而促使陛下公开承认萧干城就是自己外甥。
在评议功萧干城时,武选司定的是正五品武德将军,郑德音评议为乡君。两口子都是正五品。这使得朝堂上的文官如坐针毡。礼部员外郎孙奉贤第一个跳出来指责萧干城道:“臣,有本要奏。”
皇上没吭气,身边的太监向上看了一眼端坐在御座上的陛下,便转身问道:“何事上奏?”
孙奉贤说道:“萧干城身为孝廉,却在为父亲守孝期间与其妻诞下一子。此种不孝之人不可授官,还应穷治其罪。”此言一出,当场一众官员都不禁窃窃私语。
一位大都督府的五品经历,笑呵呵说道:“孙大人,人家萧干城可不光是解元,人家正式的官职可是太行山巡检。巡检是武官,哪里来的服丧三年的规定?”根据大晏朝的规定,武官没有服丧三年的规定,一般就是服丧百日即可。
孙奉贤一愣,没想到大都督府的人剑走偏锋直接歪楼。他无力的辩解道:“你,你,你强词夺理。”
这位大都督府的经历,决定痛打落水狗,于是说道:“孙奉贤,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事做得不厚道,人家金川伯家只有萧干城这一个孙子。人家老婆又是第一次怀孩子。你逼人家老婆打掉孩子,这不是给金川伯家绝后吗?”
孙奉贤红着脸,气急败坏道:“我没逼萧干城老婆打孩子。不孝就是不孝。”
大都督府经历继续笑着说道:“那您就是寡廉鲜耻。”
陛下身边的太监此时与皇上确认过眼神,轻蔑地一笑说道:“金川伯为此事已向陛下上表说明。太医院也派人去检查过。萧干城之子确系服丧期之前所怀。”
孙奉贤顿时哑火,既然金川伯上表说明此事,又有太医院前往检查。显然皇上对于萧干城生子的事是清楚的。在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
又有兵部职方司的员外郎刘锦上奏道:“臣最近现云州的战报提及,萧干城曾伙同云州知府和守备给蠕蠕人送去降表。蠕蠕人这次以十万大军竟拿不下守备空虚的云州,臣恐其中有更大的图谋。萧干城给蠕蠕人送降表一事还请陛下彻查。”
大都督府的断事官陈家富说道:“刘大人,一千多年前田单守即墨也给燕国的军队送过降表。您要不然也查一查?”顿时几个胆大的武官都跟着嘲笑起来。
刘锦指着陈家富说道:“你胡说。田单和萧干城是一回事吗?”
陈家富笑道:“刘大人,萧干城要是真投降,他自己给蠕蠕大军写降表就可以,大半夜给蠕蠕人一开城门不就完了。他哪里还用得着让自己老婆抛头露脸动员全城妇女上城墙守云州?人家萧干城分明是诈降,迷惑蠕蠕前锋军,以方便夜间偷袭。”
刘锦正待强词夺理,看到陛下双眉微皱,便不再敢多说。大殿之中的气氛愈紧张。陈家富顺着刘锦的眼神看向陛下,也不再多说,退入自己的班中。
此时皇帝萧琮心中有些不悦,心中暗想怎么提拔一个萧干城,会有如此众多的文官前赴后继跳出来反对。莫非他们就不希望云州城守住?可云州一旦有失,先不说百姓损失巨大,蠕蠕军若是近抵京师,这些文官在京畿的土地田产都会遭到洗劫蹂躏。本来文武官员之间有矛盾有利于自己的统治,但现在看来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已经激烈到不顾国家安危的地步。实在可恶。
正想着,兵部驾部司员外郎周太丽站出来说道:“据臣所知,萧干城私藏缴获蠕蠕军的战马,按律当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