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解嫫母还不是当前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她们并不知晓老娭毑究竟要做什么。
这种逆转神性设阵的法门听起来就有些令人内心不安,尤其方淮曳还落了血在嫫母像上,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老娭毑家的席面依旧热闹,白日里道场没什么大的活动,要入了夜才会有大些的场面出现,不过这些大场面也暂时用不到方淮曳,顶多让她看个漂亮。
她和方之翠回来是因为答应了粤娭毑要陪方之翠把包封和挽联写完。
依旧是那间门前的窄房,外头的烟雾好歹散了点儿,突兀的重金属乐也没再继续,今天是属于民乐的专场。
二胡唢呐一响,震耳欲聋,但是起码比重金属乐好点儿,在方淮曳听来也稍微好听点,她实在想不通,人死了是件多肃穆顶峰事,哪怕被评为喜丧,也没必要在葬礼上专门唱“死了都要爱”和“爱情买卖”吧?
在发现她经历的一切都和老娭毑有关之前,她为老娭毑有几分不平。
但在发现后,她自身难保,听到这些乐曲只会更加心烦意乱。
察觉到方淮曳有些走神,方之翠从她手里接过最新写的那份挽联,转而把包封递给她。
方淮曳写得一手好字,哪怕中间因为神思恍忽出了错也能补救,基本看不出什么问题,半个小时下来只毁了三四张。但是写挽联的宣纸有限,再毁几张又要上镇采买,走账房那头去拿钱不太容易说不准还要被数落一阵,没必要。
包封就不同了,写个姓名住址年月日就行了,几笔的事,不容易出错,出错了也能直接划掉。
“方淮曳,”方之翠突然对她说,“人生在世,求钱、求情、求乐、求寿,能要的很多,但总归越不过这四个。老娭毑看上去确实是冲着你来的。她逆转嫫母像,辟邪变招邪,你说要招的是谁呢?”
方淮曳握笔的手一顿,笔尖出现了一个墨点,滴在了素白的包封上。
这是她不敢想的,却被方之翠干脆利落的挑明。
招邪招邪,顾名思义,招来邪崇。她现在身上发生的像有邪崇并且有迹可循的只有两件,第一件是方知甜中邪,第二件是她们从国道回来看到的那具吊在香樟树上的尸体。
方知甜现在除了依旧有些阴测测的基本没什么别的问题,况且现在方玉把她看管得很严,她们接近不了。
另一件就是香樟树上的尸体。
穿着黑色的寿衣寿帽,没有脸地吊在树顶。
可这两样,和老娭毑想求的有什么关系?
方淮曳只觉得头痛欲裂,完全想不通。
方之翠已经没有再看她,反倒低头在宣纸上写下了另一副挽联——悲魂归去,遗言永存。
方淮曳有些愣愣的看向这幅对联,抿了抿唇,眼底变幻莫测,过了良久后才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说:“方之翠,老娭毑死去之前留下了什么遗言吗?”
“我不知道,”方之翠回答:“她死的时候我还在城里,听说只有方玉和粤娭毑两个在床边。屋子外头有人,但是也不一定听得清里面在说什么。”
“我们去弄清楚,”方淮曳握紧了笔,“假设她真的在利用我招邪,那肯定是我身上的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让她连死都要设下环环相扣的陷阱把我引过来。方知甜在我来的第一天就有问题了,那说不定她要做的事在我刚刚下了国道,进了村子里就已经开始了。我不信执念这么深的事,在她死之前一丁半点都没有透露。”
“还有,”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今天晚上,陪我再去一次香樟树那里。”
“你确定?”方之翠笑了笑,“我们前面为了探究你能不能上国道又去了一次,那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方淮曳:“那次是白天,我们晚上去。”
“今晚要放炮,”方之翠提醒。
放炮实际上就是伴着歌舞放烟花,这几天都要放,一直放到出殡走流程的前一晚,这是为了驱赶野鬼,不要给她们添乱,让葬礼安安生生办下去。也是因此,为了安抚野鬼,后面才会有送买路钱的习俗,堪称打一巴掌给个梨,先威慑再讨好。
方淮曳半垂着眸子,轻声说:“没事,我想去试试看。”
方之翠与她对视,目光颇为包容,“那就去吧。”
“你不怕吗?”方淮曳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目光复杂。
“我们做这行的总会遇到点解释不通的事,我已经习惯了,”她方淮曳面前已经写完的包封挪开,云淡风轻,“倒是我没想到你还挺勇敢,居然敢主动提起去找那东西。”
“我也没什么办法啊,”方淮曳托着腮叹了口气,“我不习惯被动,不管是什么,我总要弄个清楚,哪怕可能会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方淮曳向来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她会恐惧害怕,但这几天下来,也让她心底多了股火气压得胸闷气短。
她从未被如此算计戏耍过。
管对方是人是鬼,她都要知道真相是什么。
方之翠看了眼她拢着一层愁绪却极为坚定的眉眼,跟着点点头,“好,我会陪你找到真相的。”
七八月的湖南天黑得晚,距离落日起码还有三四个小时,足够她们再去找人套点话,比如粤娭毑。至于方玉两人是暂时没指望了,方玉嘴巴严,心眼尖,及其精明,怕是会察觉到什么。
两人有了小目标,包封也写得飞快,不过下午三点就把该写的都写完了,等出了门,这才发现在她们没注意到时候,道场又多了十来座纸扎的灵屋,排排放在寿衣前,堆起来几乎快要和摆寿衣的桌子一般高,并且皆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往里头一看,纸扎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看得人甚至有些目不暇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