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哀家寧死。」
兗王:「你死不了。」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是一個人最深刻的痛苦。
兗王笑了:「本王說的三件事,皇嫂仔細考慮?」
形勢容不得她不同意,傅蓉微深呼一口氣,咬牙道:「好,哀家都允。」
兗王:「先擬旨。」
傅蓉微:「先降姜煦。」
兗王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耍小心思,卻低估了她的決心。他不認為她會殉城,她是那麼想活著的一個人,從前無論在宮外還是宮內,她都以螻蟻般卑微的身份,抓著蛛絲那樣脆弱的一線生機,奮力地爬。
這樣的女人,只會殘喘著求生,怎麼可能有勇氣殉城呢!
兗王沉溺在自己的掌控中,自以為萬事在握,縱容點頭:「好……皇嫂想開點,你求他和求我,其實都是一樣的。」
姜煦兵臨城下,三千騎兵整肅以待。
馠都城下延綿的銀甲像覆了一片純粹的雪浪。
唯一的亮色是主帥姜煦頭髮上纏饒的紅緞帶。
既纏綿又婀娜。
居庸關到馠都最快馬不停蹄也要七天,姜煦卻僅用了三天便趕到了。傅蓉微居高臨下望著他,酸澀的淚倒灌進了鼻腔里,嗆得她眼睛裡更加傷情。
去歲冬宴散場,傅蓉微陪著先帝走在雪中,沿路賞景,她多嘴問了一句:「良夜是何意?」
那時先帝已經病入肺腑,尋常說話都帶著喘:「是朕的深意,和期盼……姜良夜乃大梁最為可用、可信之人,等朕駕崩,你和兒子,務必要重用他,善待他。願此良夜非夢啊……」
傅蓉微點頭:「臣妾記下了。」
其實那年冬宴,他們隔了很遠,她坐於高位上,只遙遙瞧了個輪廓,並未看清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今日,城上,城下,比冬宴的距離更要遠。
傅蓉微依然看不清。
叛軍用刀架著她的脖子,推她到了牆垛前。
弓箭手早就做好了埋伏,數以千計的羽箭,齊齊對準了姜煦的腦袋。
兗王口口聲聲嚷著招降,心裡卻曉得不可能,姜煦的性子剛烈不可摧折,世人皆知。他用兵詭幻,天生將才,以少擊多習以故常,莫輕看他只帶三千輕騎,兗王手下即使有強兵三萬,也未必能留得住他。
更別說姜煦的父親駐守居庸關,扼著大梁西北邊境的咽喉,那是他的退路和底氣。兗王有自知之明,他降不住這匹烈馬。
姜煦揚起頭,對傅蓉微朗聲道:「娘娘,跳城,臣接得住您。」
第2章
傅蓉微頓覺頸上的刀架得更緊了,令她寸步難移。
兗王居高臨下:「姜煦,你未免太不把人看在眼裡。」
姜煦發出了極輕的一聲笑,很愉悅,於萬軍之前,道:「是啊,就不把你放眼裡,你——不——配——」
兗王眼角抽動。
傅蓉微在這一刻,忽然從他的眼神中,品出了一抹極為熟悉的情緒。
——是嫉妒。
當年她冊封皇后時,帶頭請安的那幾個妃嬪就是這樣的眼神,不甘,嫉妒,恨意滔天卻又無可奈何。
堂堂一個王爺,竟然嫉妒姜煦。
兗王咬牙切齒:「黃口小兒……」
但兗王到底與後宮女人不同,他站在了如今的位置上,手裡捏著傅蓉微,尚不到無可奈何的地步。
他望著城下耀目的銀甲,道:「以你一命,換她一命,你自刎,我放人。本王入主馠都,立朝,言出必踐。當然,你也可以就此撤兵。本王承諾絕不相攔。但前朝太后……可就留不得了。姜煦,你做個決斷吧。」
馠都的城樓那麼高,仿佛鳥雀都無法逾越。
所以城上站著的人目光有所不及,他們看不見姜煦乾裂的唇上滲出的血珠,和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色。
更無從知曉他口中剛強行咽下了一口腥膩的血,他左心口的傷,僅偏離心臟不足半寸,經過一路的顛簸與廝殺,反覆開裂,幸而他從關外穿來的裘甲厚重,能略遮一二。
三天,姜煦從北到南,縱貫了大梁的半個版圖。於瀛洲截殺兗王的糧草補給,又於馠都城外接應了出逃的小皇帝,以三千騎硬碰兗王兩萬追兵,年少輕狂的姜少帥,在關外戰場上囂張了那麼多年,第一次將矛頭對準關內的同胞,忽覺得肩上的擔子無比沉重。
他承諾了小皇帝,一定會將太后活著帶回。
他是大梁的臣子,他要救回他大梁的太后。
銀槍插進了焦黑的土地里,戰馬一聲嘶鳴,姜煦抽出腰間的佩刀——「貪生怕死之人還領什麼兵,上什麼戰場。」
姜煦的目光順著城牆一寸一寸地往上攀附,停在那個裙角飛揚的女人身上。他還是那句話,她若是敢跳,他一定能接住,事情便好辦許多。可惜,他們這位娘娘,從閨閣起就是個謹小慎微的個性,怎可能有那般膽魄與決斷。
姜煦十五歲那年,在母親的操持下,與傅家議過親。雖然後來不了了之,但傅家的幾個女兒,當初或有意或無意,都在他眼前晃悠過。
傅蓉微是傅家庶出的三姑娘。
姜煦第一次見她,是她設計用茶湯泡毀了嫡出二姑娘做的畫,害得傅二姑娘在花宴上當眾跌了臉面、委屈痛哭,她卻高興了。姜煦不喜她的工於心計,更覺得此女心性陰鬱,刻薄寡恩。不曾想,幾年之後,她竟成了宮牆中最艷的那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