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墨面色一缓,但犹豫神情也随即变成了不忿,低低“哼”了声,挺直脊背昂起头,只看燃灯阁,不看他。
倒是颇习得了顾未辞的几分傲气。
礼官和林昭清也完成了所有典仪,从主殿往燃灯阁来。
远远地林昭清就向李乘玉嚷:“乘玉兄,我今天可是替你担了职司,你可得报答我才是。”
他早已看到执墨,这句话说给谁听,显而易见。
李乘玉不理,只看燃灯阁紧闭的大门。
门内有木鱼敲击声响和悠长的撞响的钟声回荡,显然是已在进行撤灯的仪式。李乘玉的手指指腹无意识地在玉扇扇柄的雕刻上摩挲。坠着的并蒂缠花素白穗子仍是顾未辞冬日给他结的,并未随春夏变季而换。扇柄上月桂缠绕的清辉明月线条细润,却合着木鱼声,一下一下割着他的心,如凌迟。
长清也随着礼官来了燃灯阁前寻李乘玉,见到执墨,立刻笑着招呼道:“我给你留了你最爱的姜糖丸,还有云英蜜,过两天给你送到府上去?”
执墨下意识看了眼李乘玉,摇头:“不要。”
长清年长执墨几岁,往日李乘玉与顾未辞在一起时,两人随侍在侧,几年相处已如兄弟一般。此刻执墨冷冰冰的两个字让长清有些难受。但看向李乘玉,长清也知执墨此等别扭的缘由,无奈轻叹口气,不再开口。
林昭清和礼官走近李乘玉身边,主持大师道了句失陪,进了燃灯阁。
大门开启,主持走进去,便不再关上。燃灯阁内,诸多长命灯如星群,顾未辞长身玉立在正中,向主持大师恭谨行礼。
若这不是在撤给他请的灯,在收回顾未辞愿与他生死与共的誓言,李乘玉定然会因为这画面实在悦目而满心欢喜,志得意满。
而现在,他只有满心刺痛。
主持大师再度向顾未辞确认道:“世子,撤灯会损你自身福泽,且此灯撤了后,今生今世你便不可再为小侯爷请灯,你是真的要撤么?”
“是。”顾未辞答得一如他当时给李乘玉请灯时一般干脆决断。
主持大师不再多言,屏气凝神地完成所有程序,念罢“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的佛偈,再请顾未辞向燃灯阁里供奉的佛像拜了三拜。
第三拜完成,他给李乘玉燃起的那盏灯,自然地熄灭了。
灯芯上缭绕起一缕轻烟,很快散尽,成了不复燃的静默。
顾未辞走出燃灯阁,对在候着的执墨说了句“回府”,而沉着眸子只看着他的李乘玉,还有李乘玉身后安静等候的礼官和明显得意又不耐烦的林昭清,他都好似根本看不见。
他稳步走下燃灯阁的台阶,经过李乘玉身边,不停步地离开。
李乘玉却再也忍不住地拉住了顾未辞的右腕。
顾未辞的右腕上那道为了他能安神而做药引割开放血的伤痕撞进他手心,在里发着烫。
自元宵,到此间六月下旬,顾未辞为了他受了多少委屈,捱了多少苦楚,又添了多少伤,瞬间都在李乘玉心间闪过。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凭借再去触碰顾未辞,可那绝望逼出的痛逼出了执拗的勇气。他没有顺着顾未辞的挣脱放开手,而是强硬地把顾未辞拉到了自己身前。
呼吸可闻的距离里,那松烟墨香真切地扑到鼻翼,这段时间每每想起这气息便涌起的沉郁竟是消散无形,只有如往日般的心动。
他本能地更靠近了些。
周围人多眼杂,顾未辞虽然抗拒,但也无意在这端肃之地闹出太大动静。身体尚未痊愈,他摆脱不了李乘玉的钳制,也只能尽量隔开和李乘玉之间的靠近,绷紧着声音:“放手。”
“不放。”紧锁住顾未辞的手腕,李乘玉眼里是极深重的执拗,逼出了固执的红,“我们……”
顾未辞挣不开李乘玉的钳制,但也并不想听他说什么,直接打断道:“没有我们。你是你,我是我。”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乘玉坚持,“你可以不必牵连进局中,那我们便不会有分歧。我们安安心心在逍遥侯府度日,所有纷争都不参与了,就如我们往日一般,好不好?”
今时不同往日?
他们之间走到今天,根本原因不在时势。没有此局、也会有其他局,这件事过了、仍会有下件事。而他现在,对李乘玉,也不再期待,没有信心了。
而李乘玉竟然觉得,他们可以揭过这些不堪,若无其事地回到过去?
顾未辞冷笑出声:“今时不同往日。所以小侯爷,自重。”
周围诸人目光不定地看着他们。
礼官有些尴尬,但又等着李乘玉一起回宫复命,于是自己慢慢踱着步往主殿那方走去,走出了几步,想了想,又回过身来,对林昭清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昭清很是不甘,但主持大师也走近来,轻声道:“缘难结,也难解,旁人不宜干涉因果。公子和大人随我去静室用茶吧。”
他们走了,执墨却想过来把顾未辞和李乘玉分开。但长清一把揽住他肩膀,压在他耳边道:“情啊爱啊的咱们不懂,主持大师都说了不能干涉,咱们别掺和才是最好。”
执墨一时犹豫,被长清半揽肩半推着的转了个方向,带到了距离顾未辞他们两丈远之处。
顾未辞的眸光明明白白都是清冷,李乘玉却不肯任由这个能靠近顾未辞的机会过去。他再把顾未辞往自己怀里拉近了些,直视着顾未辞的眼睛,干涩道:”阿眷,你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