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梨一听这话,暗道自己疏漏,忙站起身给叶怀棠让位子,“对,叶老师,您坐主座。”
叶怀棠却不动,懒散地抱着臂嗤道:“你们呐,真不懂尊老爱幼,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让我坐过道?”
范阳一愣,“也对哦……”
“赶紧坐好,废话那么多!”
叶怀棠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也不凶,反而一副精明顽劣的模样,像金庸小说里的老顽童。夏梨想到这,低头抿嘴笑了笑。她和叶老师聊过好几次金庸,她说最喜欢白马啸西风的李文秀,叶老师不说他喜欢谁,只说最不喜周伯通,无担当无大义,非君子也。
蒋寒衣也笑了声,不过他的主要注意力还是在弋戈身上——弋大小姐已经盯着一张菜单认真研究了三分钟了。
看看人家这态度,对菜单和试卷一视同仁、一丝不苟,多值得学习。
“实在取舍不了,就都点吧。”蒋寒衣一侧身,笑着说。
“……”弋戈瞪了他一眼,把菜单放下。她就是个来蹭吃的,还是老老实实地有啥吃啥吧。
小年轻的动作逃不过叶怀棠的眼睛,他向来自诩开明,不会像刘国庆似的凶神恶煞抓早恋,可这时却略有遗憾地看了蒋寒衣一眼——好好的男孩子,眼睛有什么毛病?
但他还是笑着把菜单还给了弋戈,“来吧,女孩子点菜。别替我省钱哦。”他一招手,让服务员多拿了一张菜单递给夏梨,“一人一张。”
弋戈正在思考是否要客气地推辞,蒋寒衣毫不见外地接过他手里的笔,“唰唰唰”勾了一长列肥牛肥羊毛肚午餐肉。
“……”
他勾得还挺准,全是她爱吃的,因此弋戈忍住没骂人。她抬眼看向夏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夏梨这么有礼貌的人都没推辞,说明这时确实不需要推辞。
夏梨在认真地挑选适合烫火锅的蔬菜。蒋寒衣和范阳两个吃什么都能活,弋戈……弋戈看起来也不挑嘴,但叶老师就不好说了,她拿不准他爱吃写什么。
正在红薯片和土豆片之间纠结时,叶怀棠忽然凑过来,轻轻说:“点你自己喜欢的。”
他的声音不像同龄男人那样低沉,反而有一种清澈的明朗,但又和蒋寒衣这种少年人的清亮不同,似乎更有磁性一些。如果要夏梨选择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她会用,“疏朗”。
风神疏朗。树影疏朗。月光疏朗。疏朗可以形容样貌、性格、气质,就是不能形容声音。但没关系,夏梨仍旧为她的用词而暗暗得意——这是奇妙的通感,反正叶老师肯定懂的。
叶怀棠靠得并不近,而且轻轻地说完一句话之后就立刻退开了。他是故意的,小女孩最受不住的就是这一瞬的亲昵,和亲昵后的克制,这所谓的“绅士风度”。哦不对,在夏梨这里,应该说成“君子风度”。
因此他现在欣赏着夏梨轻轻抿嘴“嗯”了一声后的微妙动作:矜持是她握紧铅笔的小手,放荡是她漫出血色的耳朵。这是少女的美妙,他多年来沉溺其中,并为此付出无法计量的心血,从皮囊到灵魂,从八公斤的哑铃到金庸和纪伯伦。
他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挪开,拨冗应付另外三个小孩。一个无趣,一个傻气,另一个倒是赏心悦目,可惜审美糟糕——他们都不值得他付出心血。
范阳笑着恭维他摘掉眼睛之后更帅了,蒋寒衣涮了满满一漏勺的牛肉,全部舀进弋戈的碗里,而弋戈……她好像只看得见眼前的牛肉似的,吃得安静而专注。难得她吃相并不难看,可还是俗。
一顿饭吃得非常愉快,叶怀棠大概是唯一一个愿意忍受范阳满嘴跑火车的老师,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俩在聊,蒋寒衣偶尔插几句。弋戈除了让蒋寒衣别给她夹菜之外就不怎么说话,因为忙着吃;夏梨也一直很安静,因为教养。
看,这就是区别。
叶怀棠又给夏梨夹了两片肥牛,轻轻说:“多吃肉,小姑娘这么瘦。”
他主观上并没有影射谁的意思,可如果弋戈会为此难过的话他觉得也算一件功德——她的确应该有些自知之明。可惜弋戈没有,她在认真地剥一只基围虾。
孺子不可教也。
吃得差不多,叶怀棠起身去结账。
饭桌上骤然只剩下最熟悉的同龄人,夏梨却反而变得不自在起来。她隔着火锅的热气看对面的弋戈,她还是那副样子,不论是听课、写作业还是吃饭,什么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即使这一次是她考了年级第一。蒋寒衣殷勤地替她烫着各种食物,也用眼神替她挡住范阳的揶揄。
没有人打算问问她的期末成绩,没有人羡慕她如此被叶老师欣赏,连范阳都只顾着笑弋戈“一哥肚里能撑船呀”,夏梨忽然觉得无趣。
叶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叶老师怎么还不回来?
叶怀棠在柜台和夏梨的姑姑姑父寒暄了很久,主要是在争执这段饭到底要不要付钱。最终叶怀棠坚持留了五张百元纸币在柜台上,笑道:“既然您不收,我就厚脸皮把零头给抹了。”
姑姑大惊失色:“哪里要这么多!总共也才三百多!”
叶怀棠点点头,抽回一张纸币,“那正好!”
姑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晃了一枪,无奈地叹道:“您是老师,怎么好让您花钱!我们家夏梨还要麻烦老师多关照!”
当然,他会认真关照。
叶怀棠笑得谦逊:“当然,夏梨是很好的孩子。”
两个男孩子风卷残云地打扫完剩下的边角料,打算分别送两个女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