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绝望地睁大了眼。
谢狁瞥了眼那巴掌大小的骨灰坛:“倒也不大。”
说完,转身步出。
没过会儿,身后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求求你,别动我阿姐的骨灰,我招,我什么都招。”
王之玄快步跟上:“此事似有蹊跷,石浑身死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又是怎么弄到那宫婢阿姐的尸体的?她那样的婢女,死了肯定就被胡乱丢在乱葬岗,难道那时候就想着要用她这个妹妹,所以派人去拖回来?”
谢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难怪对弈,你回回都输给我。她阿姐死的时候,我还只是个顶着谢家头衔的富贵公子,谁会想到要留后招对付我。”
王之玄如何想不到这纰漏之处,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宫婢也未免太过可怜可悲了。
他是不忍心,宁可宗正未卜先知,提前布局,也不愿相信这个真相。
谢狁却毫无怜悯之心,道:“可怜吗?明明是她蠢,自找的。”
王之玄无可奈何:“三郎。”
*
宫婢行刺一案审得很快,口供出来后,北府兵出动,前往奉常、宗正的府邸,将一干亲眷都缉拿归案。
当铁链套上宗正的手腕,这位前前朝的公主之后大声疾呼:“谢狁逆贼,窃我汉室……”
被北府兵一个刀柄打晕,如死猪般拖上了囚车。
囚车辚辚,身后是用铁链一个接一个锁住的亲眷子嗣,他们放声痛哭,宛若丧家之犬。
卷宗也誊录出一份,放在了李化吉的床头。
她用指腹抚着最终结果:夷九族,斩立决。
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隔着落下的帷帐,王之玄的影子隐隐绰绰,也沉默地立着。
李化吉过了会儿,才道:“我不是不能理解谢狁,大敌当前,宗正与奉常不一心抗敌,还肆意挑起内乱,其用心又蠢又毒,若不治以重刑,以儆效尤,只怕又有人要蠢蠢欲动,于国不利。但那个宫婢……”
她也不知该如何评判,蠢是真的,可怜也是真的,又因为太过可怜,反而叫李化吉很同情她。
王之玄道:“我私下给她买了墓地,会请仵作将她尸首缝连,将她好生埋葬。”
李化吉怔忪,微笑道:“二郎君有心了。”
王之玄却觉得自己受之有愧,虽人并不是他杀的,可他身为世家子弟,也难免从中感到些许愧疚。
石浑无道,婢女枉死者众多,他生长在建邺,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但听过也就听过罢了,终究不是他的事,因此并未上心,直到昭狱里,宫婢撕心裂肺的质问才将他震醒。
人命究竟算什么呢?
如谢狁般,无用者,就视为无物,有用者,就作为棋子,利用到极致再舍弃?
王之玄觉得那不对。
可若不对,他又该怎么走出一条属于他的路?
王之玄还没想好,他只问李化吉:“送来的伤药公主可日日敷用?”
李化吉伏在枕上,小脸如玉般白净:“多谢二郎君,伤药很好用。我这儿无心挂念,你与陛下说,让他放心读书就是,若是大司马教他政务,也要认真学习,不可懈怠。”
自谢狁下了令,李逢祥就被拘起来了,哪怕心中挂念阿姐,也不能来凤阳阁看她。
李化吉担心李逢祥因此跟谢狁闹脾气,故而特意拜托王之玄传话。
她还以为王之玄是受了李逢祥的嘱托才来看她。
虽李逢祥也日日明里暗里地示意他多去凤阳阁坐坐,但也是王之玄自个儿情愿来的。
当时王之玄并不在宫宴上,消息传回王府时,他大为震惊,为李化吉的胆识,也为她的勇气。
反而是王丞相回来后,忧心不已:“哪里想到公主竟这般看重谢狁,不惜以命相护。”
王之玄想到李化吉素日温婉和气的模样,不大认可王丞相的看法,在他看来,李化吉只是心善。
心善的人,总是不计前嫌,愿意舍身取义。
因此他的心里更为敬佩李化吉。
他想到阿爹话语里隐隐的担忧,而阿娘出身清河崔氏,亦是世家大族,对李化吉这个实则村妇出身的儿媳很不满,只是拗不过男人的大局,才勉强同意。
现听王丞相话里也有松动之意,哪里肯放过机会,忙鼓动他放弃这愚蠢的联姻想法。
这叫王之玄很为李化吉不平,她这样心善温婉,是顶顶好的女郎,怎么能因为区区出身而将她轻易否定?
他第一次有了叛逆的念头,只是也不敢过于唐突,只好隔着帷帐,看着那个朦胧的身影,低低问道:“殿下可有如意郎君了?”
也是这时候,候在外头的衔月正欲通报,被谢狁抬手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