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所限,没有办法。”他说。
我看着相框里笑容可掬的老人,心中一热,“他们不会是青梅竹马吧?”
“什么青梅竹马,介绍认识的,我奶奶家条件要比我爷爷家好一些,我爷爷家是真的一穷二白,编双新草鞋都不舍得穿,他们见了面,那时候还不叫处对象呢,只说认识认识,了解了解,都是好同志。”林树笑着答。
“奶奶家里人同意了?”
“舅爷不同意,要给我奶介绍个条件好的,我奶不干,说是跟我爷聊了一段时间了,哪有出尔反尔的,这不是耍人家小伙子吗?我奶是这么跟我说的,她可能是看中了我爷爷有志气,他家哥俩儿,我爷是老幺,认识我奶之后非要出村当兵,分隔异地就写信,家里有口很大的红木箱子,以前用来装两人来往的信件,满满一箱,我爷走的时候一起烧给他了,我奶还跟我爷念叨,让他在那边儿好好收着,我奶怕她走了孩子忘给烧,当垃圾处理了。”
我心想很可惜没机会拜读一番。
“我问过我爷,我爷说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嫁给他连草鞋都穿不上吧?”林树笑着说。
“林树,我有点儿想哭……”我看着黑白照片只觉得鼻子一酸。
“结局很好啊,生了孩子,安了家,现在孩子也生了孩子,儿孙满堂。”林树冲我眨了眨眼,三两步走到我跟前来,微微躬身陪我一起看这些老照片,“你知道我奶决定跟我爷在一起时心里最怕什么吗?”
我寻思半晌摇了摇头,不是我想不出可能怕什么,而是我想了一圈儿觉得都挺可怕,相隔几千公里的异地恋、一个人带孩子、没有家里的经济支持,也没有现在的医疗环境,似乎哪一样都不轻松,连我个外人都开始心疼他们。
“我奶说她不会编草鞋,怕孩子跟着她这个当妈的以后没鞋穿。”说完林树忍俊不禁,双眸中充斥着暖意看向我,“不过等真生了孩子之后,她发现已经没人穿草鞋了。”
我听着觉得荒唐而又真实,荒唐是我未曾亲身体会那种困苦,真实是他们的确相伴一生且了无怨言,情之一字如人饮水,我寻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件事,只得默默听着林树平淡描述着他爷爷这辈子唯一次跟他奶奶闹矛盾就是为了给奶奶治咳嗽想花四千块钱托人去买所谓的进口特效药,虽然最后还是听了奶奶的话不了了之。
老爷子捡了半辈子旧衣裳穿,最开心是攒了好久的钱给奶奶做了件呢子大衣,不过奶奶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穿,几十年过去还跟新的一样,爷爷走了之后,林树奶奶在家里收拾遗物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衣服要比爷爷的衣服多很多。
林树说奶奶聊起这些事时并不激动,或许老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碗里的水,毫无波澜平平无奇,只是不晓得为何我会听得心生感慨。
“爷爷年轻的时候很帅气。”我说。
“当然,185呢,全村属他最高,腰板儿还特别直溜。”他面上颇为自豪,好像被夸的是他自己。
“林树,你说如果我们老了也会这么恩爱吗?”我指着爷爷奶奶的合照笑着问他。
“我觉着会,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到最后。”
“谈恋爱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撇嘴不服气,被他这么一说好像责任全在我身上,仿佛我不离开他,他就一定不会离开我似的,人心难测,际遇难料,谁晓得以后会发生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我就是知道,你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变量,而我是常量。”他用旧稿纸折了朵玫瑰花递给我,“林树会一直喜欢宋夏,就像这朵花永远不会凋谢。”
我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却不甚在意我此时的无言,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如果我能活到八十岁,我们还有六十年。”
“要不……我们也弄个照片墙?”我只是忽然代入了林树奶奶的角色,如果没有这一墙的照片,不晓得会有多少爱意和思念无处存放。
“你不是不喜欢拍照吗?没必要勉强自己。”林树问我。
“但是……”我踟躇良久,低下头盯着手里的那朵纸玫瑰半晌说不出话来,圆珠笔留下的蓝色痕迹印在白色的纸上。
如果我们到最后也只留下一个呢?
高中时隔着一班与二班的那堵墙在我心中剎那间轰然倒塌,我坐在二班的某个角落里,望着他的背影,风撩起白色窗帘,恰在他转身时四目相对。
我有多么希望能跟他同频共振,甚至于让两个灵魂融为一体,思至此心跳顿停一拍。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想象而已,现实却是他跌下尖子生的神坛,平凡的我才幸能与之得见,他人生的不幸,恰恰成了我的幸运,眼前的白色纸玫瑰是他的青□□意,是我的自卑羞怯,总之我欣然收下,并抱着期待等着林树兑现他所说的一切。
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调转摄像头自拍模式,他依旧笑得那样灿烂,捏着他的袖子往下扯了扯,“你太高了,蹲下来,低一点。”
林树一愣,然后抿着嘴偷笑,拉着我走到炕沿边坐下,傻乎乎念着:“三、二、一……茄子!”
按下快门,双唇温热,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
屋外响起开院门的声音,而后是一连串规律的脚步声,我狼狈撤离他的双唇,顺手还打了他一下,难抑心中激动,只好深埋着头良久不语。
林树捏了捏我的手,“我出去看一下。”然后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我捏着炕沿心里忐忑不安,顺着门上的小窗户向外张望,就见着个清瘦干净的女人拎着两袋水果越走越近,林树轻快走上前接过女人手里的袋子放到外屋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