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氏走在柳舒旁边,一手提着竹筐,一手把着柳舒小臂,脸上很是得意,正说着:“去去去,你们野地里长的,懂些什么?如何,我这儿媳妇可是够你们羡慕的,嘁——这可是梦都梦不来的福气,合该我儿这老实人收捡了去,过完孝期就摆它十五六天的席,有些人啊,那心思可真得是好好收回去,省得半夜里想起来,足给人气死了。”
这会儿是饭点,这些主内的女家到底是不多时就要回去忙活的,卿氏这话拿捏着,就是要她们回去给当家的说。秦大娘先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吓退的那个叔叔秦卜的妻子便在其中,当下有些脸热,不知寻个什么借口,转身走了。
她几人走近前来,看到秦大候在门口,卿氏忙又拿起腔调来:“哎哟哟,好孩子,你可真是福气大了去了,我这木头梆子成精的混账,竟还知道出来找你,这可是多少人想不到、猜不到、羡慕不来的?我这心里瞧着你们这样好,就跟过年似的,你呀,可别担心,到了咱们这儿,那就是当回家一样,谁敢欺负你的,跟婶子说,婶子给你做主去。到时候咱们办上宴,三两年生他四五个大胖小子,热热闹闹过日子,那可真是做梦都得笑醒去。”
她说话没个定数,秦大赶紧迎上去,那几个嫂子见着她来,笑嘻嘻地拍了柳舒几下,对秦大说着几句“恭喜恭喜”“二弟真是有福气”之类的话,四下散开。秦大不大好接话,只是笑,然后对婶子和几个姑姑道:“家里饭做好了,婶婶姑姑要不要进去坐坐,吃了饭再走?”
卿婶当下就笑起来:“要请吃饭路上不说,这会儿倒讲,怕是没我们几个吃饭的地儿,你呀,就跟咱们柳姑娘回去恩恩爱爱地吃饭过日子去,咱们可不像你,还得回去伺候老东西呢。”
她几个嘻嘻哈哈地散开来,顿时消失在夜色里。
柳舒的布已经到了秦大手里,她手上拎着鞋垫子,提着竹筐,随秦大一同进屋,将东西放在堂屋桌子上,道:“和婶子去做衣服,不想怎么叫人知道,不多时就围上来好多人,我倒像是街上卖艺的,全给打量完了。”
秦大便答:“你晚上回来既坐了卿婶的车,又是生面孔,大家当然好奇着呢。”
她把房间里油灯点上,又笑:“少不得今儿夜里吃饭,家家户户都在说着这事儿,只怕这几天不得清净,都要来瞧瞧柳姑娘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着实不凡的外来户。”
柳舒自己端了饭出来,叹气:“何必猜我三头六臂,要我说,明天我还是自己到那坝子上站着,叫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个明白清楚才是。”
秦大将还热着的肝腰合炒盛出来,往桌上一放,同她道:“乡野之中就是这样,想来应该比不过你以前,柳姑娘不要太放在心上,左右她们没,自己又找别的乐子去了,你自己畅快就好。”
柳舒闻着香气,哪还顾着上这些,夹了两筷子到碗里,和着碗里米饭吃下老大一口,待到腾出嘴来,方回她:“那倒也未见得。”
秦大不知她在回哪一句,眨眨眼,见她无意多说,自己倒了菜汤拌上饭,闷头吃起来。
她二人吃完饭,洗过碗,厨房里收拾停当,外面天已黑透了,今儿是凸月,院子里亮堂,柳舒沿着树底下走了两圈,拖出躺椅睡上去。
秦大是个自在的,如今夏日将至,蚊虫亦多,她去屋里找了两把柳舒不大认识的草叶,从厨房拿出个炭盆,铺了些火食,将叶子闷上去,暮春夜里带风,烟雾很快就四散开来,闻着有股药香,却不怎么刺鼻。她忙活完,自己在青石阶上坐下,倚在墙边,也半躺着。
如今四野俱寂,听得到虫鸣谷涛,柳舒吃得舒服,半梦半醒,关在竹笼子的鸡们时不时扑棱棱一声,小牛早睡了,变成牛圈的猪圈里一点儿响动也没有,大黄时不时吠叫两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飞了过去。
栀子实在是香得扑鼻,把将开的茉莉完全盖了过去,柳舒琢磨着什么时候把它摘来吃了,听着秦大在那儿甩着担子扑蚊子,忍不住笑道:“秦恩人可真是,讨人喜欢,也讨这些蚊子喜欢。”
“我可受不起——它们还是讨厌我些才好。”
柳舒道:“那你可得把这些药草去了,然后将它们一个个捉起来,放在笼子里,好好说道说道。”
秦大少有这般同人安安静静说话,无所拘束的时候,当下也跟着玩笑:“可是我却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还是寻个其他法子才行。”
柳舒将鸡笼一指:“你便如这些小鸡一般,给它们起上名字便行,只怕养久了,恩人就有了感情,回头自己站着让蚊子叮,连赶也不赶了。”
秦大给家里的鸡崽们都起过名字,到羽毛抽出来,依着它们大小颜色,起些灰毛、高帽子、花尾巴、暴脾气之类实在很容易和长大的鸡崽们对上号的名字。她也不在人前说,还是柳舒听她有次嘀嘀咕咕着“花尾巴怎么不在园子里”,三四催问,她才极不好意思地解释过。
如今秦姑娘又给人提起这茬,当下就忆起此事,想了半晌不知如何接话,忙寻了个其他由头来说:“柳姑娘还是不要叫我秦恩人了,总听着奇怪,还是换个说法罢。”
“那便叫什么为好?不作恩人讲,莫不是仍叫秦公子?”
一家人中若是亲近的,年幼时以小名相称,到大了,或称叠字,或名前加“阿”以示亲昵,她爹娘在时,偶有叫她,多叫“阿大”,后来许是因着这称呼总叫他们想起她大哥,慢慢也就叫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