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现在进去转了一圈,好端端地,怎么进去怎么出来,没一个人找他麻烦。
赵平不在家,胡同里都是老式的筒子楼,挨家挨户一眼就能望到头,按理说以赵平那狠绝的手段,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住在这破地方,嬴懿后来分析了一下,估摸有些人他就喜欢泡在屎堆里,康庄大道不屑走,偏就爱享受在蛆虫堆里当爷爷的快感。
怎么说也是一种不凡的精神,嬴懿这点得服他。
扛着两把刀从胡同这头走到那头,没找到人,嬴懿有点烦,那老畜生不像二十年前那么壮实了,能把他拎起来一巴掌扇到吐血,现在腿脚不利索,自己一脚能要了他的命,知道怕了,成天躲着他,也就每个月给钱时候才冒头证明下自个儿还平顺地喘着气。
“懿哥……”
嬴懿回头,看到赵小花犹犹豫豫地跟上来,他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怕吓着人姑娘,尽量平静地回应她,“怎么了?”
“赵叔他……去水窑了……今天都不会回来。”
嬴懿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谢谢。”
赵小花说完就要跑,嬴懿忽然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给她,“你脸上的伤,擦擦吧。”
赵小花愣了愣,嬴懿解释道,“昨天新买的药,祛青效果不错,你留着用。”
“不……不用了。”赵小花摇摇头,没等嬴懿说话,转身就跑了。
嬴懿有时候就想,这么一个小姑娘,到底怎么才能活下去呢?
生在这样一个脏污的泥淖里,没一个人疼,也没人伸手拉一把,可能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赵小花跑没影了,他才转过身,朝水窑走过去。水窑就跟它的名字一样,里头一水儿的女人,和杂七杂八每天都不一样的男人。
梨园胡同,黑水胡同,各种胡同巷子里的人有点闲钱就会光顾的地方,嬴懿小时候被一些老混蛋逼着去过两次,等回来了就跟斗鸡似的见人就拼,尤其那些盯着他妈妈的不怀好意的畜生们,他见一个捅一个,是真发了狠地捅,渐渐也就没人敢再逼他。
他那时候就想,除非这条命没了,他一定得让他妈妈好好的,各种意义上的好好的,谁也别想糟践。
母亲是他的底线,从小到大就是,赵平是头破血流了好几回才牢牢记住了他的这条底线,这么多年估计是没见血了,又给忘了。
嬴懿踏进水窑那条街的时候,里头有几个姑娘眼睛都有点发亮,然而他开口说找赵平,姑娘们就怯了,都离他远远儿的。
找赵平的只有两种人,要么借高利贷的,要么还高利贷的,哪个都晦气,当然得离得远一点,嬴懿就觉得挺逗,这年头还真是笑贫不笑娼,都是泥巴地里打滚的货色,还分起三六九等来了,逗乐呢?
“谁啊?”
推门进去,就听到赵平拉长了音的腔调儿,一听就是刚办完事儿,肾虚。
赵平看到来人,整个儿一哆嗦,“你怎么来了?”
嬴懿把门踹得敞亮一点,站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盯得赵平冷飕飕的,不由自主就跟着站起来了。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的?我操……是不是那死丫头告诉你的?回去非得收拾她!”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不该问问我为什么过来么?”嬴懿走进去,跟他面对面站着,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肩膀的糟老头子,冷笑了一声,“听说你老去找我妈聊天?都聊些什么?”
“操……”赵平咽了口唾沫,皱眉道,“你们他妈的二十年前一个月还六千,现在还六千,物价都涨了十倍了,麻辣烫都他妈三十一碗了,你们也好意思啊?”
嬴懿道,“我爸当年借了你五十万,我们已经还了你一百四十多万,你还想怎么样?”
“你自己也说了当年,当年五十万多少钱啊!你起码也得还个五百万,差得远了,”赵平骂骂咧咧道,“要怪就怪你老子爹没担当,敢来借高利贷,没胆子还,说他妈跳楼就跳楼,让自个儿娘们儿和儿子受罪,你瞪我有个屁用?”
嬴懿忍了忍,又想着答应了妈妈要“讲道理”,于是说道,“我们还你,没说不还,按利滚利我也算过,每个月六千,再还五年就清了,你别太过分。”
“清个屁,想得美!”赵平啐了一口,说道,“清也得我说了算,你拿啥玩意儿算的?糊弄老子傻啊?”
嬴懿静了一会儿,说道,“先不说这个,我来就是告诉你,别去骚扰我妈妈,有事儿直接找我,再去打扰她一次,我一分钱也不给你。”
赵平登时就怒了,“你他妈敢?!”
“你看我敢不敢,”嬴懿忽然掐住他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赵平你给我记着,我还你钱,从来不是因为我怕你,更何况现在,你觉得我有怕你的必要?”
“小兔崽子!你可真是翅膀硬了……”
“我还你钱,是因为我爸欠了你,我该还你,你当时逼着我干那么多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但是现在,你别想再逼我,”嬴懿把人直接甩开,从背后抽出那把长刀,直接插进床面里,“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以后别再来招我。”
说罢,任那混蛋暴跳如雷,咒骂他祖宗十八代,嬴懿头也没回,干脆利落地走了。
等到了家,赢妈妈早早就等着他,听到门外脚步声就匆匆跑过去打开门,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检查。
“没事儿吧?没打架吧?姓赵的有没有为难你?衣服脱了我看看……”
嬴懿笑了一笑,伸手抱了抱母亲,漆黑的眸子微微眯着,软得像是一汪水,“没事儿,妈,我跟他们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