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似乎弄错因果。”丰姗心中的怨恨不比沈宝寅少,丰霆感到头疼,“是我和你加入他的家庭。他那时年纪好小,又刚失去母亲,对他来讲难道我们不才是入侵者?如果你真想天下太平,我请你拿出一点点的善心,沈宝寅至少是你名义上儿子。”
“如果他把我当母亲的话,我会。可是你看看他这么多年是怎样对待我?这么多年,他是否喊过我一声妈妈?我在他心里,比一个洒扫佣人还不如,至少对着佣人他还会笑一下,对我除了冷嘲热讽便是漠视。我就是养头狗,也会对我汪汪叫。阿霆,你心疼他年幼丧母,什么时候能心疼一下妈妈?我这些年辛苦筹谋,难道只为我自己?我是要你做人上人,要你的子女不再像当初我们那样辛苦,冷风做被暴雨当席!种是我播,肥是你浇,如今公司壮大,他沈宝寅要来分一杯羹了,哼,哪有这么容易!我绝不允许你犯傻!”
丰霆眼里有难忍的失望:“我从未说过要做什么人上人,妈,这从来不是我心愿,是你心愿。”
丰姗神色一怔。
察觉到自己有些急躁,丰霆深呼吸一口气,放缓语气:“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你幸福。但你现在是否真的幸福?你如今不用再为生活为难,走到哪里都站在太太们的正中央,沈叔叔也对你好,早上出门前还张罗晚上要庆祝你生辰。我也已经长大有了自己事业。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一定要和家人互相为难?”
丰姗颤声道:“阿霆,变成这样,你全认为是我错?”
“我没有这么讲。”丰霆道,“家里现在的情况,每个人都有不可推卸责任。我们都要做出改变。”
“如果我一定不准他在公司立足呢!”
“那我只好递交辞呈,到时你可以尽情和沈宝寅斗,我管不了的时候,自然就不管了。”
“你拿你的前程威胁我!”丰姗愣住几秒钟,她费尽心思才劝丰霆进公司做事,一步步看到儿子走到今天大权在握,丰霆居然这样对她!
她情绪激动地瞪着丰霆,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真想我去死!”
丰霆掷出艰难却坚定的一句:“我想每个人都好好活。”
一个恍惚,丰霆简直难以把面前目眦欲裂的贵妇和自己心目中温柔坚强的妈妈联系到一起,丰姗急切地问他要一个答案,可他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问,当初摔下楼梯,真是沈宝寅小姨推你?
丰姗在这时眼里扑簌簌流下眼泪,紧咬牙关看着他。
丰霆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觉得自己的妄想实在荒谬,他妈妈摔倒根本是一个罗生门,谁的话都可以是真相,他就算问,又能问出什么?倒不如说,他提出这个问题,实际就已经选择了怀疑他妈妈。
丰姗原本就对沈宝寅有芥蒂,当年丧子之痛更是她心里最痛一道伤疤,他真是昏了头,居然想主动去挖这道疮疤,只为佐证黎兰君是无辜之人,而沈宝寅没有看错人。
垂眼平复几秒钟心情,丰霆重新抬头:“妈,你是为我好,别人不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你怕我再过回十多年前苦日子,所以什么好的都想送我手中,你为我受好多委屈。只是我们早就不必这样了,我从没告诉你,即使我们住旧屋,常常拮据,连肉也难得吃一次,那个时候我都十分幸福,因为你从没让我觉得过得比其他孩子差。妈,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我念书时在最好的学校,拿最高的成绩,进到公司更不用说,你都看得到。你儿子很优秀,去到哪里都不会过得差,你始终请相信这一点,不要怀疑我的决定。”
被丰霆低声安慰完,丰姗的眼泪反而落得更凶。
丰霆念书起,就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孩子,小小年纪,像个老气横秋小博士。但是非常贴心,才那么小的年纪,别说吃苦,连冷水都很少碰,却被迫失去父亲,和她住到不通燃气热水管道的破屋里。
这么多年,丰霆从来没跟她提起过他那个早逝的父亲,若不是今天来到这里,看到墙上遗照,她甚至都快忘记前夫模样。
丰霆其实跟他爸爸年轻时的气质很像,照片内外,除了一双眼睛,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的两张面孔。
唉,谈什么年轻时候,丰霆爸爸是意外去世,死的时候本来也好年轻。
就是这瞬间,她突然想起,丰霆其实提过的,只是她忘了。
那好像是丰霆爸爸葬礼后的一个礼拜,他们母子拖着一个大皮箱走在油麻地的一条街道上,丰霆突然抬头问她:“爸爸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家?”
她听完愣了一下,眼泪马上掉了下来,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向她透露任何对父亲的思念。
母子俩是非常仓促住进去的,丰霆那时是个不比沈宝寅小时候过得差的小少爷,可也从来不喊累,在家里积极承担家务,玩具汽车的轮子坏了从不舍得扔掉,捡个塑料瓶盖安装上去继续安静地独自玩耍;她下班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也不会说饿,默默抱来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棉被盖在她身上,自己踩着凳子去灶台上热剩菜。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随着年龄增长,只剩冷淡,尤其成年后愈加沉默寡言,她这个做妈妈的都觉得他冷冰冰的不敢靠近,常常觉得儿子大了以后离她越来越远。
然而今天听到丰霆难得长篇大论和她谈心,突然觉得丰霆其实从没变过。
他依然念旧,依旧富有责任心,只是常常做的比说的多,加之无论痛苦欣悦,他都不开口,隐忍着,所以到现在,所有人敬他,怕他,却不敢去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