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知道了。”
小满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她扒住岸石探了探头,水波微澜,曲折中映出她的脸庞。她细细回忆着脑海中某个身影,不出片刻,水面荡起圈圈涟漪,然而,原先平静的清水忽变得晦暗浑浊,毫无规律地起伏涌动。
她狐疑道:“怎么会这样!?”
“你想见谁?”
“我师父,沈淼。”
文貍“啊”了一声:“他?你为何要见他?”
“他是那五百年间唯一教养我的人,这份恩义我从不敢忘,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文貍看向一池浑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惋惜道:“他早就被剔去了仙骨,是被神界弃下的人,入不了轮回,所以他的魂魄一旦陨灭便永世不复存在了。”
“永世不复存在……”小满定定看着她,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他何罪之有?何至于此?竟要将他挫骨扬灰一般泯灭?!”文貍忽然有些慌了,她的眼中带着一种愤恨,一种无法言说的怒意。
“这、这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所以我才告诫你不要再记着凡间那些事。”
小满低头轻笑了声,这一笑满是蔑视、嘲弄,一滴泪如玻璃珠般从眼眶落下,坠进池中,翻涌的涟漪渐平,她只是抬袖抹了把泪,再度面向净心池。
水纹被推开拉平,如镜般呈出一t幅画面……倒影中,周词静静坐在桌前看书习字,和过去的每个日夜一样,越平常越难忘,一点一滴、一笔一墨,都是他们曾经的痕迹。
她心心念念,终得一见,却总有种难以名状的酸涩与落寞。
小满望着满池清水脑中忽然横生一个想法:“它能照映所思,那要是跳下去呢?”
文貍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不可!”
“有什么不可。”
她双眉一横,眼中透上抹无畏的笑意,文貍暗觉不妙一把抱住她胳膊,小满仿若抽走了筋骨歪头靠在她肩上,文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知为时已晚。
红袖飞舞,水底泛起一股暗流,她神魂离体已然纵身跃下。
罡风拂面吹起衣袂翩然,她如从高处坠下心头猛然一颤,再睁眼,但见银月高悬,树影斑驳。
小满立在小院中,叶上凝初露,院内平和宁静,明月如昨,一切似还停留在她未走之前。
她伸手拂向叶片却扑了个空,两手一展才发现她是脱离了本体才得以被送至此处,小满大胆迈步往门上撞去,穿墙而过。
木窗留了条窄缝,夜风钻入,撩起帷帘轻轻浮摆,她走至床边蹲坐下来,帐后的影子被月色淡淡勾勒。
她张了张嘴,话跑到舌尖打了个转又咽回去,再开口时,语声带上些许委屈:“我都不在了你还有心思读书,好歹伤心个十天半月呢。”
她没办法把下巴搁床沿上,只能撑着脑袋对着熟睡的周词又哭又笑。
“从巫山到京城,我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过了好多好多个昼夜,跨越千山万水才来到你面前。”
她伸出一指,隔着薄帐描摹他的模样,从额头至鼻尖,双唇到下颌……明明近在眼前,却离了一整个山河人间。
风把帐幔吹开一角,露出周词的面容,她直起身,在风合上薄帐之前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桌上,是周词齐整的纸笔和书册,以及挂在眼前未画完的消寒图和整整一满盒,开着盖子的桂花糖糕。
窗外第一声鸟鸣之后,周词骤然醒来,天还未亮透,他点起一支蜡烛径直走到桌前……
“阿七,阿七!”
阿七睡眼惺忪,努力抬高眉毛,硬撑开两只眼睛看清了人:“少爷?”
“我桌上的东西你有没有动过?”他揪着阿七的领子快要把他给提了起来。
“什么……什么……东西?”
“糖糕!”
阿七皱起眉头,含含糊糊道:“什么糖糕,我又不爱吃……”
周词一下子放了手,阿七“砰”地摔回床上嗷嗷叫唤,彻底醒来,他睁开眼就着烛光看过去,周词呆坐在椅中,一手久久按在嘴角。
文貍不敢再待在池边,拖上小满的身体躲到远处一座假山后头。
她急得实在无法,心里竟信了邪开始默念那套四字真言:“来都来了,想开一点,想开一点,来都来了……”
念着念着,耳边突然听得一声大喘气,小满猛地睁开眼,凝神调息片刻,她转眼问道:“你在嘀咕什么?”
文貍见她终于神魂归位,顿时怒气冲冲,不由分说地将她推下九重天,一跃飞回巫山。
小满落地后心安理得地坐在殿中,文貍和她面对面埋怨道:“仙君,你也太乱来了,把我一人扔在净心池边自己跳下去,万一被别的神明仙长发现该怎么办?天规严律,不是你我能触碰的!”
“这不是没被发现么。”小满仰头往椅背上一靠,竟带着几分无赖相。
文貍朝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幸而神女未归无人发觉,不然我也要遭殃!”
“好啦好啦,消消气。”她起身将文貍按在椅子上,右手一翻,掌心多出一块方方正正棉白色的小东西。
文貍看看它,又看看小满,噘着嘴不动弹。
“给你赔个罪嘛。”她拿起那块东西小心翼翼地掰下一角,递到文貍嘴边。
灵兽全靠山中灵气滋养无需吃食,她没怎么离过巫山,更没见过这个,看小满态度诚恳,便半推半就接受了她的“赔罪”。
只是那个角实在小的可怜,像吃了些零星碎屑,但抿在舌尖却有丝丝香甜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