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又扯了几下无果,烦躁地拿起角落一把剪刀说:“剪了吧。”
“不行。”周词连忙抢过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我如今无法尽孝,不能让你也令父母心忧。”
“啊?”小满愣神看着他,他低眉接过那缕长发说,“我帮你吧。”
许小满端坐在镜前不敢乱动,毕竟受过头发撕扯的疼痛,心有余悸,她第二次看着镜中人,心里厌烦地想着:做人真累。
发丝在周词指间游走,他细心解开缠绕在钗头的黑发,许是太过认真,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抽出一支又一支簪子放在桌上,小满静静看着那堆首饰又抬眼透过镜子看了眼周词。
解至最下方,周词需凑近几寸才能就着烛光看清晰,时间缓缓在青丝中流淌,小满心生困倦,闭目不言,钗上的珠串碰撞响动,耳边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最后一支从发间慢慢取走,他手中正握着那缕头发发愣,窗外啁啾几声,许小满突然站起,发丝便从周词手中匆匆溜走。
她一把推开木窗,天绽晨光,鸟掠枝头,乌墨般的长发披拂在肩,她半身探出窗外回头笑道:“快看,天亮了!”
长夜已尽,天光勾勒出她红色的剪影,直至此刻,周词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喜事之后便是周母的大殓,除了几个乡邻外,亲戚朋友实在少的可怜,小满也就稀里糊涂帮忙应付着,连轴转了两天,心中叫苦不迭。
话说半年前,周母卧床不起,即便如此还是态度强硬,下九流的营生一律不许周词去做,第一要务仍是科举。所以每每清醒时,周母总趁隙叮嘱阿七照料田地,再苦再难至少有口饭吃,临死前又掐着节气让他收了地里的作物。
但阿七不过十四五岁,半大孩子,祖上一直为周家卖命,却并不通晓农事。到这一辈,虽只剩周词一个名存实亡的少爷,但阿七的父母仍让他从小侍奉左右,不因周家遭难而弃之不顾。
阿七知道察言观色,为东家分忧,让少爷少操心小节多干点大事,遂在到丧事了结后的就向新来的少夫人禀明了余粮不多的境况。
许小满那日直睡到日上三竿,饥肠辘辘,听他如此一说,下地就往厨房跑,半人高的粮缸又厚又宽,而里头的粮食只薄薄铺了层底。
她想:做了人,一日三顿一顿都少不了,没饭吃如何助他渡劫?难不成他的劫是要饿死?
她朝周围扫了两眼,问道:“阿七,家里还有多少钱?”
阿七摇头道:“具体我也清楚,看样子是不多了吧。”
“倒霉……”她嘟哝着说,“敢情是个落魄少爷,住这么大房子还以为是什么高门富户呢。”
“以前确实是啊。”阿七忙解释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周家的确是高门富户,只不过后来老爷被人陷害了才……”
“陷害?谁陷害的?”
“我也不知道。”
她思忖片刻就去找周词,刚踏进房间,周词正摆着碗筷,见到她不由微微一愣。
许小满只穿中衣,未着鞋袜,身后跟着个阿七,神色匆匆:“和你说件事,你家……”
周词摇摇头,一把拉起小满转身进了她卧房。
“我跟你说!”
周词没有应声儿,按住她的肩坐在床沿,又回头扯下架子上的巾布,伸手去捉小满的脚。
小满机警地往回一缩,周词自然没抓住,被她一下窜到角落里,指着周词鼻子怒道:“你干什么!”
周词低着头,耳根一点点染上红色,他扭头将帕子递过去不敢看她:“地上脏,你自己擦擦。”
小满警惕地盯着他,僵持了片刻,才慢慢接过布,往脚底随意抹了几下。
周词打生下来就从没见过女人光着脚,这还真是头一回。
她的脚小小的,看着光滑柔软,仿佛被春日的溪水涤荡过。
想到这里他的脸更热了,站起来走到窗口吹了吹风,过了会儿才说道:“阿七虽然还小,但你就这样往外跑,着凉不说,也于礼不合。”
“迂腐,都要饿死了,还讲什么礼数?!”
周词给她递上鞋袜,平静地说:“我知道。”
许小满暗思:你倒心定,我可是急于脱身呢。她想了想,嘴上只问:“那你靠什么糊口?在哪里供职?能挣多少钱?”
周词看看她,心想她果然摔得不轻,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在县衙任书吏,钱挣得不多,但现如今母亲过世我需在家服丧。”
小满呢喃:“噢,还有服丧这事。”
周词继续说:“祖父那辈有不少挚友世交,我父亲出事前曾也不顾安危为其仗义执言,过去也常常接济我母亲,如今家里有难处,想来必不会袖手……”
“我看还是免了吧。”小满嘿嘿冷笑几声,“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富贵时有人惦记,如今贫寒了谁还记得你周家。”
他无奈苦笑:“你未免把人心看得太过凉薄了。”
小满微微一笑,跃下床,往门外边走边说:“你只管去就是。”说完突然一回头,扒着门框肃穆道,“记得带上我。”
“为何?”
“护你周全啊。”
周词越听越疑惑,二人昨夜才第一次见面,但不至于说出这种胡言乱语的话,他跟出去问:“你昨天摔得这么……这么……当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小满回道:“有啊。”
周词追问:“哪里?”
她笑着指指肚子。
他又问:“怎么个不舒服法?”
“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