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说中心事,莫清歌窘急交迫,却又见苇八再次拍了拍腰上的单刀。
“对我而言,”那个男子转过头来,目光宁静,深邃幽远“我这一把更有价值。”
一瓣荏苒的花吹落鼻尖。
莫清歌乍然惊醒似的拔腿,前方的男子却早已领先走出好远了。
就像一卷无瑕白纸比不上一朵娇艳的红花。
或许更醒目的存在,才是易被铭记心头的赢家。
大金皇帝完颜雍本身已是一则传奇。
他背后的故事更是多得数也数不清。
他是金朝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孙,心思缜密,深谋远虑,深谙韬光养晦之道。两度易朝改主,数次血雨腥风,均没有淋到他半滴。而正是这个看似温文明礼的男子,暗中笼络江湖人物为他效命。在前朝废帝完颜亮攻宋之际,趁机夺得天子宝座。更将“死于乱军中的完颜亮”削去帝号,贬为海陵王。颇有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鹏鸟之势。
上任以来,他多留用完颜亮朝的官员,保住朝廷局势的稳定。较之先前昏达残暴的完颜合刺、任性狂嚣急功近利的完颜亮,完颜雍这位新帝沉静达明,不喜战事。深得民众拥戴,称他为“小尧舜”
而这,也只是他众多侧面的一个罢了。
“今次的比试,难道又是朕一人独赢不成?”
围着一顶银狐毛皮制成的裘帽,身披大氅的男子身材魁梧凤眼英姿,一副壮志勃发却苦恨没有对手的样子。
骑在枣红马上的女子裹着一袭火红,回头瞥向被远远落于身后的银甲侍卫群,不屑地冷嗤:“那是因为你是皇帝啊,他们纵然精于骑射,也不敢跑在你的前头。”此女肤色莹润如初雪,眯眼轻哼的样子纵显几分桀骜不驯,唇畔深深的酒窝却给她添了抹娇憨可掬的意趣,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她认真生气。
“燃儿此话说得好没道理。”完颜雍笑道“今日围场狩猎。又不是在比脚程,先后远近又有什么关系。”
女子小嘴一撇,显然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你跨下有神风爱马,背后有追日宝弓。古人说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战利品再多,也不是你独个的本事。”
完颜雍脸色一沉,隐然恚怒。
背后却先传来琅琅笑语:“我主自幼精于骑射,乃是女真第一神射手。天上塞雁,水底游鱼,亦可举臂擒来。更别说此间狐兔。不是这些将士不争气,实在是实力相差,如隔天渊。”
几句话通达明快,令完颜雍转怒为喜,牵系马头,回身探望。
“如雪!你终于来了!”
青鬃马上的锦袍女子笑语盈盈,拱手一揖“水月宫花如雪参见陛下。请恕如雪迟来之罪。”
“哈哈。”完颜雍开怀大笑“你肯来就好。”他拍马上前,兴致勃勃,全然不觉红衣少女正在身后拉眼皮翻白眼扯脸颊吐舌头地大扮鬼脸。却看得跟在花如雪身后的莫清歌脸色古怪,只好辛苦地将头一再压低。
“这些所谓大内高手全是废柴。”完颜雍信马由缰,与花如雪双骑并行“至于那群日日沉溺享乐的贵族子弟,更是一早失去我们女真男儿的猎骑本色。”
花如雪嫣然一笑“侍卫的任务是要保护皇上您。若真是出了一个在这围猎场上任性肆意邀弓揽月的‘小后翌’,那此人纵是天下第一神射手,也没有继续担任职位的资格。”
“如此说来,倒是我硬拉他们陪我围猎的不是喽。”完颜雍一挑眉,兴味盎然地等着看花如雪怎么回答。
“是。”花如雪眉清目朗,微笑得落落大方。
却看得身后莫清歌一阵紧张。
他早知花如雪是金国天子的殿外谋臣。二人江湖相识,情谊甚笃。但历朝历代的天子都不习惯有人记得他们未当上天子之前的过往,越是对贫贱知己,越会心狠手辣斩草除根毫不留情。纵使没有把柄也会千谋百虑除之后快,更别说当面犯下“不敬”重罪了
这是莫清歌第一次见到完颜雍与花如雪相处的场景。此地虽不是在规矩重重的宫内,但帐篷四野均有御林军压境,一旦他们有了冲突
莫清歌小题大做,转念之间,手心额角俱是冷汗涔涔。
他往左边一瞟,想与苇八打个眼色。
苇八却端然不动,只凝望前方的花如雪。
“哈哈哈!”
完颜雍的纵声大笑使若有若无的紧张空气瞬间消弭,也令莫清歌提到喉头的心脏落回原地。
“也就只有你敢这样当面点破我的目中之障。”
大笑之后,完颜雍的眼神带出一抹苍凉。
“不知为何朕近日觉得很累,常犯一些小错,只怕积铢累寸终成大祸。”
“陛下因前朝之警,对自己要求诸多。”花如雪微笑“其实”
“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叽叽咕咕说些听不懂的话”红衣女子大蹙其眉,扬鞭赶上“反正我只知道是不怕你的人来了。”她仰面睐向完颜雍,手中金鞭倒转,用那镶了艳红宝石的手柄一指“赢得了如雪,我就信你是什么什么来着?”后半句,她咬唇望向花如雪。
花如雪微笑接道:“精于骑射。”
“对对!就是这个。”红衣女子拍掌叫嚣。
“燃儿念书太少,令如雪见笑了。”这次换完颜雍大蹙其眉。
“我们女真人念那么多汉人的书做什么?”女子大怒,悻然扬鞭,于葱葱草色间掠起一道红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