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气横秋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可脸上促狭的笑意却泄露了她的真实意图。
虽说衣身的安慰方式肤浅又幼稚,可偏生瑟西夫人就是爱吃这一套。原本积蓄在内心又厚又重的伤感,被衣身这么接二连三地闹一闹搞一搞,弄得瑟西夫人都快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小小的房间里,灯光温暖,气氛温馨。
“妈妈,我有个问题。”突然,衣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请问吧,亲爱的。”
“妈妈,在今天之前,我只见过一位小精灵——米莉小姐,库布里大夫的助理。她虽然长得有点。。。。。。嗯,特别,可是,除此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与人类不同的地方。她优雅、知礼,除了做事有点儿死板,把库布里大夫的医嘱当圣旨般,其它的嘛,都还不错。她对库布里大夫的态度,并不像奴仆对主人那般。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望着养女困惑又努力思考的小模样,瑟西夫人不由暗暗感慨:我的小衣身长大了啊,开始学着发现问题,探索问题了呢!
小孩子总会长大,一步一步地踏上由无数个“为什么”搭起的桥梁。从桥梁的这头,慢慢走到那头,跨越一条名叫“未知”的河流,也从懵懂的孩童,成长为满腹经纶知识渊博的学者。
“嗯,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瑟西夫人略略思考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我记得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是‘同人不同命’。”
“不对!”她歪了下脑袋,“这么说,好像并不准确。嗯,反正,就是有那么点儿这个意思吧!”
“得赖于精灵王白涯与人类签署的条约,以及后来两百多年间历代精灵王的努力,小精灵族的处境,已经比先祖们好了许多。而更重要的是,有越来越多的人类也渐渐意识到,过去对小精灵的奴役是多么残酷。或许是出于内疚,或许是出于良知,在精灵王和人类有识之士的共同推动下,人类制定了一些对小精灵有利的法律。譬如,不得杀害小精灵,不得买卖小精灵,对小精灵的终身所有权改为雇佣关系,要给予小精灵应得的报酬,等等等等。”
“等等,妈妈——”衣身急忙打断了瑟西夫人的话,“既然有这些法律,为什么您的哥哥还会被。。。。。。还有,你的家人。。。。。。。”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我的天吶!您的故事,听上去好像发生在遥远的中世纪,而并非在有法律保护的现代呀!”
“是啊,当我知道世上竟然有这等法律的时候,我也在诧异——为什么我好像活在另一个黑暗的世界里?”瑟西夫人的神情似乎有些激动。她深吸一口气,沉静了片刻,又道:“后来,我四处流浪。在那三年里,见过了许多人,经过了许多事,这才逐渐明白过来。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啊!”
什么?衣身直晃脑袋——听不懂诶!
“那些对小精灵的法律,能够制定出来,并非一帆风顺,而是一次次角力和妥协的成果。亲爱的,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小精灵?又有多少个世家贵族的庄园里豢养着大批的小精灵奴仆?这些世家贵族,有权,有势,有钱,要让他们凭白将财产——须知奴仆也是财产——放开,给其自由,他们怎么会答应?原本,他们可以无偿地奴役小精灵,享受他们的服侍。如果依照法律,他们将不再是小精灵的主人,而是其雇主。要知道,雇主可比主人的权利小多了,不能肆意妄为随意打骂,不能要求没日没夜地服侍,且,还要给予小精灵报酬。这样的情形,于这些世家贵族,不啻于天方夜谭,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后来呢?”衣身急忙追问。
“后来,经过无数次的谈判——当然,或许其中还有许多我们无从得知的内情,世家贵族做出了一部分让步。”
“一部分?什么意思?”
“这些法律能够公之于众,无不有个默许的前提——即为时间线。也就是说,在法律颁布之前,小精灵的主人,其所作所为,皆不予追究。只有在之后,如果他们掠夺、奴役、买卖、打杀,或者其它压迫和伤害小精灵的行为,才会被视为触犯到法律。”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在之前所拥有的对小精灵的所有权,并不会改变?”聪明的衣身立马反应过来。
“是的,正是如此。在这些法律的默许认可下,世家贵族对已经拥有的小精灵的所有权并无改变。所谓‘既往不咎’,就是如此。唯有这样的让步,这些世家贵族才不会抵死反对。”
“可是,您的哥哥和家人。。。。。。不还是被。。。。。。”衣身皱着眉头,一副想说又不大敢说的样子。
“亲爱的,你可真敏锐。”瑟西夫人抬手搭在衣身肩头,“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就是‘不举不究’。”
“不举不究?”衣身努力体会着字面上的意思,似乎有所领悟,“意思是说不举报,就不追究吗?”
“的确如此。这也是对世家贵族的另一种默许。”瑟西夫人赞赏地轻轻拍了拍衣身的肩膀,“只要没有人举报或者指控他们对小精灵做过伤害的行径,法律是不会主动去找世家贵族的麻烦。”
衣身面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好像明白了——所以,只要他们封锁了消息,把事态控制住,不让别人晓得,世家贵族就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对不对?”
“是的。而且,不仅如此,他们通过各种手段,严格控制小精灵,不让小精灵接触到外界的人,这样,小精灵就无从得知世上居然还有保护小精灵的法律。”说到这儿,瑟西夫人长叹一声,“其实,就算小精灵知道有这样的法律,又能怎样?几百年来,奴性已经渗入他们的血液,没救了——”她悲伤地摇着头,眼中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