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后排一闪而过的薄绿色,相原修怀疑自己眼花了,霞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相原修想挤开人群追上去,却被一个老头一把抓住,那满手的金戒指硌手得厉害。
“修,这些年不知道你在外面忙什么,你还是回来吧。现在你叔父已经死了,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份责任。”老人一脸慈笑,眼中却全是精明的算计。
拿捏一个年轻人,总比对付相原柊太轻松。
那个病弱的男人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模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狠戾和冷淡下,藏着许多秘密。
这些年没少干让他们恶寒畏惧的事,包括雇人一夜之间把石碑全部砸倒,也就那疯子干得出来。
七嘴八舌的人凑过来,伸出那枯黄粗壮的手,在棺柩前要将相原修“分吃啖食”。
相原修甩开手,努力克制着一脸嫌色:“以后再说吧。”森鸟县就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从里面烂到外面,他对这里并不留念。
没有人拉得住相原修,他额前的头发随着急速而放轻的脚步扬起轻微幅度。俊秀的脸紧绷着,显示出他现在的肃然。
等到了院子拐角,相原修终于找到了霞柱。角落里有一双碧绿的眼睛,清澈干净。时透正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相原修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庆幸真的不是眼花,急忙问道:“霞柱,您怎么回来了?伊织还好吗?”
时透看着眼圈青紫的相原修,猜到他能知道的内情也不多。不会因为鬼的事情对他有偏见,只是说道:“任务还没有结束,下弦四还活着。”
相原修睁大了眼睛,语塞半天,眼中的光熄灭,沉寂在郁郁之中。能失去的一切皆失,这场悲剧为什么还要继续。
时透无一郎需要知道那日走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透看了一眼耸拉下去的相原修,将袖口里的绘里藏了藏,问道:“那天后面怎么了?”他看向相原修后面,所指明确,相原修叔父因何而死,只有那日在场的人知道。
相原修回头看了眼乱糟糟还在争吵的老宅,低头说着:“我叔父认识那只鬼。”
夜莺圆音翕动,郁金香传来幽香,炎热的夏日还是纳入了凉爽。
相原修这两日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森鸟县里那么多关于鬼的故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把每一件都当做独立真实的事情来看,就会发现其实森鸟县这百年一直都笼罩在阴影之下,只不过是大家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相原修的眼中聚不起高光,他眼皮沉重,向时透坦诚问道:“霞柱,你相信人性的恶吗?”
时透想起了那把刺中腹部的匕首和那个破败的渔村,硬币都有两面,何况复杂的人心。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等候相原修的下文,没有回答这个说什么都不对的问题。
相原修满目索然:“人或许是手段,而非目的。”
时透若有所思,他的绿瞳穿过树荫,直接抵达那个被鲜花簇拥的尸体之上,他问道:“你叔父的死是不是有问题?”
“是。”
那日,相原修看见叔父直直地走到雀鬼的尸体旁,也是恐惧大于惊讶。
最初的猜测成了真,叔父果然是知道内情的。
寂静莫测的庭院,相原修连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那些消失的毒鸟此刻宛若脱离了具像化,似阴魂般在心间盘绕再盘绕,无孔不入地扎入心间。
相原柊太单膝伏低地蹲在地上,他看着那只濒死的雀鬼,眼神幽深,似笑非笑。他温柔叫着地上那只哀怨仇恨的鬼:“堇,你看你还是逃不掉的。”
被点到的雀鬼,恼羞成怒地急吼:“滚,你给我滚,我就应该早点给你抽筋扒皮。”
那雀鬼用尽了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语来对相原柊太进行诅咒,包括那句“短命鬼”,“早该死掉的废物”。
相原修被这铺天宣泄的污言秽语捞回了冷静,他拿着日轮刀指着叔父身后护住的鬼,打算上来补刀,说道:“叔父,我来杀了她。”
相原柊太今天的脸色比以往都要差劲,但是看着心情还不错,他摁下了相原修的手,将人拦了下来,说道:“不用。”
什么都不做,这鬼也活不了了。
相原修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这么护住一只鬼,他一定会好好问清楚的,但是现在他真的很想让这只喋喋不休的雀鬼去死。
到了这个时候,被叫做“堇”的雀鬼想起来相原柊太最在乎的是什么了。她面色赤红,癫狂地疯笑,在院子回荡,渗人极了:“怎么?觉得你叔父是个大善人,其实他该死啊……”
雀鬼身子都全部没了,趁最后之时,都还要张嘴将这个她最痛恨的人,一起拉入泥潭。
相原修腮帮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鼓起。死死盯着雀鬼,眸似寒冰,风雨欲来。
他不想听,但是必须听。
“你想知道你父母怎么死的吗?”雀鬼嘲笑似地说道,“那可都是拜你身后的人所赐。”
相原柊太脸上飞速闪过一丝落寞,快到险些捕捉不到,他仍是什么都没说。
人类最深的恐惧不一定是恐怖可骇的怪物,往往可能是一次惨烈悲戚的死亡,一场永无相见的诀别。
而相原修面临的将是一场对过往的屠杀。
赎罪
相原柊太死前,眸光流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如释重负。
相原修呆站着床边,无数次在心底祈祷,希望叔父不要死,希望他能够解释一下。什么都好,唯独不要遂了恶鬼的心意,承认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