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么难过,去联系她吧。”张雅的办公室里,屏幕中的科索温柔地说。
张雅却没有立即回答。刚刚那些回忆在她脑中走马灯般地过了一遍,她在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性,重新构架自己的思维逻辑。
“这不对。”她说。
她放下手,看着屏幕里的科索。她此时的目光又变得清明犀利起来,当她能克制住那些非理性的因素的时候,她就又是那个在办公室里被称为铁腕冷血的张雅了。
但当她以这种理性思维,换了一个角度来重新审视整个事情的时候,她却第一次得出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结论。
“什么不对?”科索莫名。
“整件事情,整个社会,我们从小就被教育的主流价值观!”张雅说。
科索讶然。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韦恩。”张雅深吸一口气,“我可以自信地说,当我有计划地去做一件事,很少会不成功。但是,你看……我遵守了所有的医嘱,我坚持抚养她到考入大学,我抹消了她在我生活中的痕迹,我隔绝了与她的联系长达八年。医生让我做的,不管有多难,我全部都做到了。但结果呢?”
“结果就是,她用一张照片,就让所有这些我努力出来的成果全都烟消瓦解了!”
“看到那照片的第一眼,我所有以为正确的东西都被压制了,我脑子里想的只有她!就在刚才,不不
,就是现在,我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
“这是本能啊!”张雅说,“这是天性!”
科索同意:“是的,人的本能和天性,常常和理性冲突。”
“但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压制这天性?”张雅紧抿着唇,“还记得几年前你对我说过的吗?你说‘这是个悖论’。你说的没错,既然这种本能和天性能使我们感到愉悦快乐甚至幸福,我们为什么要压制它,把它当做病态来处理?我们不是从小就被教育,要实现自我,愉悦自我吗?”
科索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太奇怪了,科索,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这太奇怪了!”张雅说。
科索沉吟了一下,说:“其实,我这次在达翰尔克出差,碰到了罗耶夫斯基,他们在这里正好有一场行业峰会。”
罗耶夫斯基便是科索的心理医生朋友,也是他介绍了夏目医生给张雅。
“我和他及他的同行们一起吃了两顿饭,还参加了一个沙龙,谈了很多。”科索说,“张雅,你知道吗,他们私底下给了我一些让人吃惊的数据。”
“我们一直都以为,像你这样对孩子产生过度依恋的人是少数群体。哦,张雅,我们都错了。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个群体的数量有多么的庞大,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像你一样,隐瞒住身边的朋友同事甚至情侣,悄悄就医问诊。”科索说,“罗耶夫斯基他们喝多了,悄悄告诉我,这其
实是他们行业公开的秘密。但这些数据是不被允许公开的,政府强制要求整个行业不得进行区域间数据互通,也不允许对外泄露。罗耶夫斯基掌握的也只是仅仅我们星系的数据,甚至不是整个星区的,那数据就已经很惊人了。”
他报了一个数值给张雅,张雅十分震惊。
“可星系的总人口才……”张雅喃喃地说,“这么说的话,发病比率竟然高到这种程度吗?”
张雅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霍然抬头,质问:“韦恩,这真的是我的问题吗?是我有问题,或者是我们这些人有问题吗?”
科索挑挑眉。
“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这个社会有问题呢?”张雅说。
“你知道我的老板哈莱恩先生吧。他白手起家,有了现在的身家。他已经选中了一个他自己的孩子来继承所有的产业。这个继承人,你知道的,前不久和奎恩家族联姻了。”
“曾经有一次,哈莱恩现在私下的场合告诉我,早在他还在创业的阶段,他就已经有了建立家族的梦想。让自己的第二代拥有婚姻和家庭,传承财产和姓氏,继而繁衍出家族,是他早在三十年前就有的梦想和计划。”
“如果独立的生存和计划性优生繁衍才是正确的,那为什么社会顶层的那些人却要拥有家庭和家族呢?而且稍微接触了解一下就会知道,上流阶层联姻看中的从来都不是基因匹配度。如果基因优选
才是正确的,为什么掌握着更多财富的上流社会却不做正确的事呢?”
张雅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这些问题科索都无法回答,但他却知道一些张雅不知道的东西。
“不止是上流社会,你从来都去过二十一边区对吧。”他告诉张雅,“我也只去过一次,那些边区很穷困,有些星球简直是赤贫了。但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些贫穷的星球上,竟然有很多人是像古时候那样,以家庭为单位聚集在一起生活。”
“大多家庭是由父母和孩子组成的,通常当孩子有了自己的伴侣,会单独和伴侣一起生活,但通常不会跟父母断绝联系,正相反,他们联系得非常紧密。以我们这种一级文明星或者二级文明星的角度来看,绝对是一家子都过度依恋症了。”
“但是,但是……”科索耸耸肩,“你知道吗,虽然那么穷,但是他们生活在一起,似乎还挺快乐的。”
二十一边区在六大星区和首都星圈的人来说,都是遥远的乡下地方,很少被大都市星的人关注。甚至在网络上查,也查不出多少资料来。对那里的印象就是贫穷、落后。
“这真是太奇怪了。”张雅沉思着说,“最顶层的和最底层的人,都谋求婚姻,构建家庭,相反,作为社会中坚阶层、纳税主力的我们,却被教育独立生活,计划繁衍。”
张雅蹙起了眉头:“这种感觉太不舒服。我有种身处在
养殖场一般的感觉。”
“是啊,我们就好像是地里的韭菜一样,按照种植者的意愿去生长,长一茬,被割一茬的感觉,是不是?”
科索的比喻很形象,但张雅还没回答,他就改变了话题:“我说,玛丽的这个事,你到底要怎么处理?”
还在思考养殖场和韭菜苗的张雅被他一个问题拉回了现实,她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