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禾立刻让位,默默啃着自己削得凹凸不平的水果。
“……庄越难得来一次,你们俩也别在我这耗着,出去走走,透透气。”夏冉催着两个小孩往外走,“等什么呢,快去吧。”
庄越点了点头,说了再见,起身走到门外。
方嘉禾还在夏冉病床前犹豫,夏冉替他理了理衣襟:“你不是很喜欢和庄越一起玩吗,去吧,今天你是寿星,开心点。”
方嘉禾被夏冉催着离开了病房,手里还拿着自己没有吃完的水果。
他茫然地看向还未离开的庄越:“你要回去了吗?”
庄越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有细小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肩上,又化成水渍,洇湿了一小块地方,不过不太明显。
“不是过生日吗,你想去哪?”庄越手揣在兜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方嘉禾认真想了想,可惜确实没什么主意:“不知道,不过我有点饿。”
庄越无言,望了他几秒,走到路边拦了辆车:“上车。”
庄越带他去了最近的商场,随便点了点东西。方嘉禾对食物要求不高,但对甜品要求很多,要造型漂亮,不能太甜腻。
庄越不管这些,在他提出要买餐后甜点的时候,给他买了两个奶油面包就算甜品。
方嘉禾吃得太撑,又吃了甜点,脑部供血不足,有些犯困。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因为庄越带了他去爬山。
严格来说,只是离市区不远的一座小山峰,爬上去只需要半个多小时。冬天的风像是细密的冰晶,和因为爬山发热的体温抵消,并不让人觉得有多寒冷。
白日刚下过雪,栈道的路面有些湿滑,走起来比平地要费劲一些。
爬到一半,方嘉禾就有些累了,他坐在沿路修的公共石凳上,问庄越还有多久。
庄越爬了这么一会,连呼吸都没怎么乱。方嘉禾觉得庄越是因为经常骑行,耐力才会这么好。
庄越停下来,跟他隔了十多步台阶。
太阳渐渐西沉,光线也变得暗淡,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他仰头看向庄越,觉得脚步沉重,呼吸声也明显起来。
“方嘉禾。”庄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庄越的声音很好听,有变声后的低沉,但音色很冷,即便隔了一段距离,方嘉禾也能准确无误地听清自己的名字。
庄越沉默几秒,方嘉禾隔着夜色去看他的剪影,好像看见他的肩头沉了沉,而后走下来,对他伸出手:“别磨蹭。”
庄越的手心很热,手背又被风吹得有些冰凉,抓住方嘉禾的手很有力,带着他往前走。
最后到达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适时同白日交接,将交界线映得发白。
方嘉禾吹着风,看着一盏盏灯光亮起,黄色的路灯绵延成一条条暖色的绸带,将城市包裹起来。
庄越把一直提着的口袋递给他,没说明里面是什么。
里面装着一个有些扁的长方形盒子,方嘉禾打开后,发现是一整套《芬尼安的冒险》最新出的限量徽章。
几个月前这本连载多年的冒险故事终于迎来了大结局,芬尼安成功打败了异世界的反派,安全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临走之前,同他一起经历的伙伴纷纷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合作方也趁机推出了周边商品,这套徽章需要预约,并且限时限量,方嘉禾被学业和陪伴母亲填满了所有的空余时间,错过了预约的时间,而转卖的价格要比原本的价格贵上十几倍不止,可能还会继续上升。
方嘉禾还在考虑是否要买,没想到庄越居然买到了。
“是送给我的吗?”方嘉禾有些不能确定,抬头去看庄越的侧脸。
因为无论是去预约,还是高价收购,都不像是庄越会做出来的事情。他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收藏徽章并不能为他提供任何价值。
庄越低头扫了几眼徽章,盒子很大,十个人物造型都分别装在小盒子里。
“不然呢?”庄越收回视线,“拒绝权在你。”
“谢谢。”他看着庄越,尽管后者正在眺望城市,他还是很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感谢,“真的,这是很棒的礼物。”
这一年来,母亲又大大小小动过几次手术,不是器官衰竭,就是伤口感染。他看着母亲的身体日渐干瘪,像是被抽干水分的花朵,等待的只有枯竭的后果。
尽管母亲不说,可方嘉禾能注意到她的生命力在消逝。他见过母亲宽大衣服下瘦弱无力的小腿,长久的不运动让她下肢的肌肉开始萎缩。
他有过恐慌,偶尔会不可避免地幻想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但想再多也没有意义,因为母亲还在他身边,他应该珍惜每分每秒。
他学着在母亲面前掩藏自己的不安,分享自己的日常,试图为这株即将干枯的大树灌溉更多的养分,可惜只是杯水车薪。
父亲忙碌,母亲患病,曾经让他感到幸福的家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他有些害怕。
庄越送来的礼物让他短暂想到自己看过的那些故事,也有过真正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大概是他这个冬天里,唯一感到高兴的时刻。
而在随后的三个月里,夏冉像是终于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每天都在病重房里,靠营养液保持身体的基本体征,而那些还在运转的仪器,是她生理意义上活着的象征。
葬礼定在了春天,父亲说母亲最喜欢春天,是鲜花盛开,生命重新拥有活力的美好季节。
方嘉禾记得那天天气阴沉,灰白的云层遮住了天空,从清晨开始,就一直在下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