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含蓄,盛轼已经反应了过来,静默了一会儿,面不改色道:“知晓了,你先出去。”
“是。”
营帐里只余下他一人后,盛轼行至镜前,看清了肩肘上那一枚咬痕,衣料上残留着她胭脂色的口脂,并及一抹清郁的血渍。方才从山谷之中回营,想必一众兵卒都见着了。其实并不打紧,这种极细微的小事,不足以影响军心。
但是……
盛轼的呼吸跟着眸色黯沉了几分,修长的指节碾蹭在肩膊处,很快地,指腹上蘸染了一抹胭红,他端视片晌,昨夜所发生的场景历历在目。
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场景,反而不是她疼得咬他肩膊的这一幕,而是她越了界,依偎在他身旁睡下的这一瞬。
昨夜,故意没有回应她,打算看看她的反应。大抵是骨子里的卑劣之心在作祟,又想看她哭哭啼啼泪流满面的样子了——但沈春芜的做法,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她小心翼翼钻到他怀里,窝在他身前睡下了,模样乖驯且温软。
看上去,很依赖他。
盛轼心腔灼了一团火,没了逗弄她的心思,可也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思绪,这些思绪极其陌生,并不纯粹是男人对女人的念欲,还有其他更多的复杂成分。心火烧得愈发潦烈,加之娇人在侧,盛轼的身躯也隐隐的热了。
夜里他通常失眠,偏生沈春芜忽略了这点,以为他早已歇下。他拥她入怀的时候,她当他是个暖炉,有恃无恐地拱蹭进来,脑袋在他的颈间蹭来蹭去,直至寻到了个舒服的睡姿,才不乱动了。
盛轼备受折磨,许久才阖上眼。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他最好的药引,喝了这么多年的苦药,效果皆不及拥着她好。
思及那些刺杀她的刺客,此一刻,盛轼眸底添了浓重的弑意。
时下,思绪归拢,他不着痕迹地将肩膊上的口脂擦掉,唤了席豫入内:“本王交代下去的事,办得如何?”
席豫道:“山亭内外的刺客都搜身并清理干净,在雁荡山的林中藏有诸多暗号,显然是蓄谋已久,冲着王妃而来。”
盛轼唇畔抿出弧度:“可有查清身份?”
“他们身上并无显着的徽识或是挂物,不过,腰皆佩擅剑,且据刀九奔月说,这些人配合极其默契,懂得阵法与谋略,不像寻常雇来的杀手,更像是精心训练过的家养死士。”
死士?
盛轼一副若有所思之色,大楚建朝初始,先帝就命令禁止朝廷内外豢养死士,若被发现,就是死罪。
盛轼道:“刺客头目在何处?”
席豫道:“正在北营里囚着,等您审讯。”
盛轼点了点首,大步搴帘而出,且道:“审讯完后,让刀九和奔月来寻本王,另外,换一批新锐守着主营。”
半途,他想了想,又道:“王妃若要去校场,让他们一路跟随即可。”
席豫心下讶然,襄平王素来强势,从不允王妃离开他的视线半步,今朝怎的如此纵容了。
委实是稀罕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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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芜身上有诸多伤口,盛轼吩咐符叙这几日前来疗伤。符叙是个风流多情的医正,自来熟,话也多,能一边望闻问切,一边跟人唠嗑攀谈,有这一号人物在,沈春芜居然觉得他比初见时要顺眼许多,也就没同他计较诓骗她去书房研墨之事了。
她遭到行刺了,估摸着盛轼一时半会儿不会让奔月送她回去,眼下又要待在营里好些时日,若有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人,聊作消遣,倒也不算差事。
归营后,盛轼变得繁忙,白昼训兵,夜里需审讯刺客。雁荡山藏着这么多刺客,情况煞是严峻,沈春芜发觉到,不论白昼还是夜里,防守都加强了很多。
好一段时日都没见到过奔月,更没未到刀九,营帐外的人换了新的一批。
沈春芜心中有些担忧,趁着符叙这日前来复诊,忙将心中疑虑问出。
符叙乃系盛轼的故旧,十余年的交情摆在这儿,自然消息灵通得很,不甚在意道:“他们俩没事儿,就是一个被关禁闭罚抄《心静经》一百遍,一个被抓去山中填尸了,无甚要紧。”
沈春芜:“……”
直觉告诉她,挨罚抄的人是奔月,被罚填尸的人是刀九。
奔月性子活跃,动如脱兔,如今命她坐冷板凳抄书,无异于凌迟一般的酷刑。至于刀九,听闻那刺客数量达百余位,也不知填上什么时候。
二人为了护她,完全是豁出性命,毫无怨怼之言,沈春芜愧怍道:“不应该罚这般重的,我本身也有错,能否请王爷适当减轻惩罚?我也能代他们受罪,不论抄书还是填尸,我也能受得住的。”
符叙像是听到一桩笑闻:“从不曾听闻主子替下人受罪,今番头回听到,王妃的思路委实清奇。”
沈春芜皱眉,听出符叙的话中藏着一团情绪,她遂是道:“符医正若是有心里话,直说便是。”
符叙晃着折扇,索性直言:“奔月刀九跟随殿下十余年,交情虽深,但前者身份是暗卫,让王妃坠崖险些丢了命,说到底是二人护主不力,未尽到本分,循理就要重罚,长长记性。假令轻易宽恕,落了话柄传到军中,兴许有人私底下要说殿下治军不严了。殿下素来公私分明,恩威并施,这也是众人拥护他的缘由之一。”
沈春芜一怔,这是她没有思量过的事。
盛轼一直让她留在主营之中,事事都有他包办好,主营就是她的一亩三分地,她从不曾考量到外界的东西,更不知晓盛轼身为八十万铁骑的主帅,要顾全大局,需考虑很多人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