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这队的兵马逐渐感受到了压力。
催促大军加速前进的号角声鸣起。
刘钰有些战栗。
反观身边的陈参军,她着一身盆领铁甲,青铜头盔下露出一张特意涂抹得黑绿难分的脸,她眼眸明亮。
“卿若不进,我当斩卿!
我若不进,卿斩我也!”
陈岁手握缰绳,拍马向前冲去。
刘钰赶紧跟上。
醉卧沙场君莫笑(2)
铜钲急促的连鸣三声,接着是沉闷的一声鼓声响起。
又传来三声铜钲,和紧接着的鼓声一声。
西达士兵们顿了顿,开始骚动,大批士兵不安地开始往回撤退,不再恋战。
陈岁将边上的敌兵用长矛解决掉,向鼓声方向望去。
出现的这个神来之笔,是谁在敌军战营敲撤退鼓?
战场距离太远,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辨认不出是谁。但是应该不是阳城的将兵们,她们先前并未作此安排,也没有渠道能混进西达兵的方阵里完成这个操作。
不过不管这人是谁安排的,实在是天助她们。本次交战己方未损耗核心兵力就获得胜局,还俘获收缴了西达大量兵马装甲。
清点完战果,收兵。
陈岁身上挂彩不多,她回到牙帐。
此时牙帐内,李长山正在将纸包里的一小袋粉末倒入杯中酒。他看见陈岁进来,点点头,将酒一饮而尽。
“将军喝的这是,云母粉?”陈岁略带惊讶地问道。
她听说过这云母粉,在大胤对求仙神往至极的一拨人一直热衷于服用此粉。传闻云母粉可助益于修炼身体,死后便能羽化而登仙。
但是她一直以为李将军应该是对这类传闻充耳不闻的,没想到李公竟然也信这个。
李长山看出了陈岁眼里的不解,他咳了咳嗓子,“云母粉,既是求仙,实际为止疼”。
他身后是刚从伤口上换下来的浸满鲜血的麻布。
陈岁恍然。
李长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自十五岁入伍,戎马一辈子,爬过千山跨过万万里,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战事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场。岁月一眨眼就这么走过了四十多年,看到白天这一帮子五间出来的年轻后辈们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有些感慨。
他今天才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老了,有些力不从心。这具身体也老旧了,近日自己对伤口的忍痛能力下降了,要靠比以往更大剂量的云母粉才能压制住这痛感。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他吟诵了前两句,眼眶发热,对上了陈岁及众人的目光。他以前不曾感受过这种难以名状的无奈感,此时方认识到自己的毕生所求,都是有岁月为限制的。
只要在大限到来之前,在大限到来之前,我李长山须得抓住一切这剩下的时日,不违此心,不虚此生。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眼前的这个陈参军挤眉弄眼一脸坏笑,“将军好志气啊,是吾等的楷模!”
“云母粉这么抢手我等都买不到,将军这有好东西不如分我们一些”,众位年轻人围在李长山身边索要云母粉。相里胜喜笑颜开,“我去高价卖给我大伯”。
李长山本来正在伤感,只有时间,老去,是自己无法打败的事情。经过这帮年轻人这么一打岔,他顿时咬牙切齿,拂袖背过了身。
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安排明日战事。
开始说正事,清点了一番战果后,李长山宣告大家此战大胤共擒获西达大小将领三十八人。
“这一仗是大胜啊!”相里胜脱口而出。
刘钰、张伯颜、秦弘导均面上露出喜色。
陈岁脱下护臂,接过李长山手中的俘虏名单,认真读了遍上面的每个名字。
张伯颜看她眉头不展,询问,“这名单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陈岁将名单展开来,对照着先前梳理的西达内部的派系勋录清单,讲出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里擒获的,全都是西达宗室里非倪善嫡系的将领们,根据我们之前的情报,大部分都是与首领倪善意见产生过相左和冲突的人员”。
“你的意思是?”
“西达的新任军师祭酒是林籍,林籍这人,精通谋诡诈兵道三乱。会这么轻易地一战而败?”
李长山替陈岁接上了回答,“今日这一场胜战,有可能对西达首领来说,是个先前就布置好的一场清除异己的战事。我们看似赢了,但是倪善,也并没有输。”
战事中途,分成多路兵线的西达将领中,有人被李长山一方的敌军围困,向倪善的中军牙帐请求救援,都遭受到了拒绝。其中一位幸存的小兵抱怨,当时大王还没有说什么,军师就在一边跳出来阻拦,与大王劝说,“如果中军出兵救了福骨将军的话,会使其他将领们都依赖中军的救援,便有了惰性不肯努力在前线奋战了。前线如果都这么顾惜自己的部队兵马,对大王的中军来说,不是件好事呀。”
倪善曾经登上西达的首领之位,是兄死弟及,他知道一小部分将领族亲们私底下是对自己的位置虎视眈眈惦记着的。今日这一出,也好。这么看来倒是还要感谢对面了。
林籍只是微微一笑,上前恭敬地俯下身子,给倪善掸掉了皮制厚靴上的几粒灰尘。
就这样,在新任军师祭酒的引导下,倪善面对着大军出战不利的情势下,按住了中军队伍,没有进行救援。现在,他的亲属部队兵马在对比各个族亲的兵马上占据了明显的优势。